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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内到杨愔宅邸,高殷、斛律熙和田鹏鸾没有被人找麻烦。话又说回来,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谁会闯进临清王的仪仗队伍找不自在?他们就像寻常仆人那样进了王府,接着立即被杨愔亲自领到内院,开始了又一轮的变装改扮。

    这一次,三人统一换成了头戴乌纱方巾,身穿交领直裰袍的文士装束。他们把自己梳洗的干干净净,还用了一点点市贩的头油脂粉,但是既没有像某些勋贵衙内那样满身金银,连幞头都给装上一个黄金框框,也没有学着娇生惯养的富商子弟,不仅给绸袍绣满藤蔓花纹,还用玫瑰精油给熏得喷香。奢华打扮不仅惹人注意,还会让平头百姓隔着老远就纷纷走避,高殷可不愿意因为太过张扬,引来一大群终日胡闹的市井泼皮。

    他给自己选择了米黄袍色。年轻皇帝在腰间佩上用蒙衣包裹的月华刀,右手拇指套上带包浆的老玉扳指,梳理定型的头发闪闪发亮,充满微笑的嘴角自信翘起,看上去就像一个兼习六艺的良家少年。斛律熙和遵守承诺,笑嘻嘻地换上英气男装,她选了极浅的淡青色直裰,恰好与高殷的米黄相互映衬,布腰带虽然只挂了一把裁纸小刀,但络穗配重却用上了锋利的三棱弩矢。在武人家庭当中,这种装饰近年来非常流行

    当然,只靠化妆与衣着,还是掩盖不住女孩的周正容貌,藏在大袖之下的柔软小手,也很容易被懂行人士一眼看出来。因此,为了转移路人注意、帮助皇淑妃吸引火力,田鹏鸾自告奋勇地接下了滑稽跟班这一角色,他的直裰不仅是下摆极长的老款,颜色也是早在去年就过时了的垂柳绿,腰间不挂匕首不配剑,反而插了一把从扶桑传过来的大长折扇,为附庸风雅,扇面上还特地临摹了王右军《兰亭集序》——的前十竖行。

    这副形象,活脱脱就是土财主家庭出身,好不容易考取个功名的外地小秀才。为了演的更加逼真,田鹏鸾还专门把北地方言给拾了回来,鼻音重的像只小螺号。看着他围在身边一圈又一圈打转,满脸谄媚的滑稽模样,高殷还没离开杨愔大宅,就已经两次笑的捂住了肚子。

    梳洗化妆的这两刻钟,弄的比过节都热闹。杨愔一直在旁边耐心地等着,总共只催促了两次,但他的行动远比言语更为有力。三人刚把杂事忙完,他就立即让下人把马牵了过来,然后一面解说一面帮客人挑选,自然而然地就把他们送上了马鞍上,“得得得”地踏着卵石甬道走出院去。

    这三匹马都是提前备好的温顺骟马,全部购自归化敕勒人经营的东郊马场。京师的普通殷实户或者低品级官吏,要是买不起太仆寺骅骝署的上等官马,一般都会去那里挑选代步良驹。高殷、熙和骑的是同色灰马,田鹏鸾则跟那匹白底黑斑的红鼻头颇为对劲,三人三骑尽可能地避开仆婢视线,七绕八绕地来到了东北角门,从那里正式踏上了当日旅程。

    临清王府位于内城城西,距离尚书省只有两百步,半年前高演政变的时候,北墙只差一点就被乱兵攻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府北门在修复后就一直堵死,谁要是想在这边进出,只能利用东北、西北的两扇狭窄角门。不过,贵客一般都走东门或者南门,每天在这里来来去去的,不是杨家仆婢就是外来商贩,偶尔还有几个毛遂自荐的晚生后辈,基本上没有坐马车的显赫人物。一下多上三个生面孔,这种事以前也并不是没有,邻居家的司阍(看门大爷)根本懒得过去搭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握一圈槊牌嘞~

    田鹏鸾倒是嬉皮笑脸地冲他们挥了挥手。他已经入了戏,与扮演的那个角色真真正正融为了一体。高殷、斛律熙和当然也不会示弱,他俩也开始放纵年轻人的天性。遵守规矩靠右骑马?没问题,但是这个年纪的书生正是满腔热血,绝不会像胆战心惊的老家伙那样紧贴路沿,他们会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除非碰上老弱妇孺,否则绝不停下或者主动让路——哦?前面有十字路口?还有指挥交通的八道巡兵?没问题,趁着手势还没变,拔马——冲过去!

    货运马车“吱呀”一声刹住木轮,愤怒的赶车师傅摘下吸汗毛巾,瞪起牛眼高声大骂;铺外坐着的老者把棋盘一推,一个个不满地翻起眼皮,对“如今的年轻人”抱怨连连……年轻的皇帝向他们点头致意,同时对那个只差一点就有理由拦下自己的中年巡兵,抱歉地双掌合十。他捏住骨柄马鞭,策动坐骑飞越一条条街道、一个个路口,宁可麻烦也不愿走过树荫,只因那样做会令肩上的阳光变得黯淡。

    斛律熙和随伴身边,即便落后也不会超过半个马身。田鹏鸾赶路赶的有些吃力,不过总能利用高殷在路口等待的那段时间,气喘吁吁地与斑点白马一起赶上来。走着走着,他们有时还能碰到类似装束的年轻书生,双方礼貌地互相点头,在交错时扬起胳膊拱手作揖,伴着鼓点一样悠扬的“咚咚”蹄声,向着自己的目的地继续前骑。

    不过,走过尚书省之后,高殷与伙伴们的马蹄声就开始变得浑浊,节奏也不再显得那样整齐。两天之前,京师刚刚降下一场难得的秋雨,有些没有夯筑严实、或者没有敷设卵石的路面,到现在仍旧坑坑凹凹地布满积水,每逢马蹄踏过,绿色的浮萍便会“哗哗”作响。这些水坑轻易便能崴到人腿马脚,有些甚至已经坍塌成大洞,直接跟排水阴沟连到了一起,不想办法绕开的话,最最幸运,也得人马一起溅上满身泥。

    前进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高殷嘴边的微笑,自出发以来第一次地消失不见。他很想加个临时行程,拐到开封县衙问问县令季越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样做的话,势必会打乱整个计划。考虑再三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先去云骑桥,一定要在国子寺的学生吃完午饭之前,赶到海瑞海刚峰再三坚持要加进来的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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