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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莲花坞。试剑堂外, 夏蝉鸣噪;试剑堂内,一片肉体陈横、不堪入目。十几名少年打着赤膊, 一片片贴在试剑堂内的木板地上,时不时翻个身, 仿佛十几片烤得滋滋作响的煎饼,发出垂死的咕哝。“热……”“死了……”魏无羡眯着眼,迷迷糊糊心道:“像云深不知处那么凉快就好了。”身下那片木板又被体温同化了,于是他翻了个身。恰巧,江澄也翻了个身,两人擦了个边,胳膊搭着了腿, 魏无羡立刻道:“江澄, 把你胳膊拿开,你像块炭。”江澄道:“你腿拿开。”魏无羡道:“胳膊比腿轻,我拿腿更吃力,还是你拿胳膊吧。”江澄怒了:“魏无羡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闭嘴不要说话, 越说越热!”六师弟道:“你们不要吵了行不行,我听你们吵都觉得好热,汗都流得更快了。”那边已经一掌劈来、一脚蹬去了:“快滚!”“你滚!”“不不不,你请滚!”“别客气,你先滚!”众师弟怨声载道:“要打出去打!”“你们一起滚了好不好啊求求你们!”魏无羡道:“听到没有,大家让你出去。你……放开我腿,要断了大哥!”江澄额头青筋暴起, 道:“明明是让你出去……你先松开我胳膊!”这时,外边的木廊上传来一阵裙摆曳地的沙沙响动,两人顿时闪电一般分开。旋即,竹帘被掀起,江厌离探头往里瞄一瞄,道:“呀,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众人连声道:“师姐!”“师姐好。”有容易害臊的忍不住双手交叠遮胸,躲到角落里去了。江厌离道:“今天怎么偷懒不练剑啦?”魏无羡诉苦道:“这么毒的日头,校场晒死了,去练剑要脱一层皮。师姐不要告诉别人。”江厌离仔细端详了他和江澄一下,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打架啦?”魏无羡道:“没有哇!”江厌离的身子也钻进来了,她端着一盘东西道:“那阿澄胸口的脚印是谁踹的?”魏无羡一听留下罪证了,连忙去看,果然有。可已经没人在意他俩有没有打架了,江厌离手上端的是一大盘切好的西瓜,一群少年蜂拥而上,三两下便分完了,坐在地上相对啃瓜。不一会儿,瓜皮就在盘子里堆成了个小半山。魏无羡和江澄无论干什么都是要比一比的,吃个西瓜也不例外,横刀夺瓜,损招不断,斗得旁人避之不及,连忙给他们腾出了一块空地。魏无羡一开始吃得还卖力,吃着吃着,忽然“噗”地笑了一声。江澄警觉地道:“你又想干什么。”魏无羡又拿了一块,道:“没!你不要误会。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起了一个人。”江澄道:“谁?”魏无羡道:“蓝湛。”江澄道:“你没事想他干什么,想念罚抄的滋味不成?”魏无羡吐籽,道:“想他好玩儿呗。你不知道,他可有意思了。我跟他说,你们家的饭菜太难吃了,我宁愿吃炒西瓜皮也不愿吃你家的饭,你有空到我们莲花坞来玩啊……”话音未落,江澄一掌拍歪他的瓜:“你疯了叫他来莲花坞,给自己找罪受吗?”魏无羡道:“你急什么,我瓜都差点飞了!我就说说而已,他当然不会来了,你啥时候听说他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儿过没有。”江澄义正辞严道:“先说好,我反正拒绝他来,你不要乱请。”魏无羡道:“没看出来你这么讨厌他啊?”江澄道:“我对蓝忘机没意见,可万一他真的来了,我娘看了别人家的孩子要是有话说,到时候你也别想好过。”魏无羡道:“没事,来了也不怕,真要是来了,你就跟江叔叔说让他跟我睡,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能把他逼疯。”江澄嗤之以鼻:“你还想跟他睡一个月?我看不出七天你就被他捅死了。”魏无羡不以为然道:“怕他嘛。真要打起来他还不一定是我对手呢。”众人连连附和起哄,江澄口里讥笑他厚颜,但心里其实知道魏无羡所言不假,并非自吹自擂。江厌离坐到两人中间,道:“你们在说谁呀?姑苏交到的朋友么?”魏无羡高兴地道:“是啊!”江澄道:“你这‘朋友’当得太好意思了。你去问蓝忘机,看他肯不肯要你。”魏无羡道:“快滚。他不要我我缠死他,看他肯不肯。”转头对江厌离道,“师姐,你知道蓝忘机吗?”江厌离道:“知道呀,就是大家都说很俊很有本事的那位小蓝二公子吗?果真很俊么?”魏无羡道:“很俊的!”江厌离道:“比你呢?”魏无羡想了想,道:“可能稍微比我俊一点点吧。”他两只手指比了很小很小的一段距离。江厌离一边收盘子,一边莞尔道:“那看来是真的很俊了。交到新朋友是好事,今后没事的时候你们可以互相串门玩了。”闻言,江澄喷瓜,魏无羡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他们家那地方,饭又难吃规矩又多,我可不去了。”江厌离道:“那你可以带他来玩嘛。这次就是个好机会,怎么不请你朋友来莲花坞一起住一段时间?”江澄道:“阿姐你听他瞎说。他在姑苏可招人嫌了,蓝忘机哪肯跟他回来。”魏无羡道:“什么话!他肯的。”江澄道:“醒醒,蓝忘机叫你滚,听到没?记得吗?”魏无羡道:“你懂什么!他虽然表面上叫我滚,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想跟我到云梦来玩,想得不得了。”江澄道:“我每天都在想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自信?”魏无羡道:“不要再想了,同一个问题想这么多年还没有答案,换我早就放弃了。”江澄摇了摇头,正待摔瓜,忽听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飞驰声,一个森寒的女声远远传来:“我说这人一个个的都躲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众少年脸色大变,纷纷夺帘而出,恰好撞上虞夫人从长廊那头转来,紫衣翩翩,却气势汹汹,丹目含煞着实骇人。一见这一群少年个个打着赤膊赤脚,不成体统、不堪入目的模样,虞夫人的脸好一阵扭曲,两条细眉更是扬得就快飞起。众人心道“坏了!”,魂飞魄散,拔腿便跑。见状,虞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大怒:“江澄!给我穿上衣服!赤条条的野人一样,像什么鬼样子!让人看见了我脸往哪儿搁?!”江澄的衣服就扎在腰间,听母亲骂了,忙不迭囫囵一套。虞夫人又骂道:“你们呢!阿离在这儿没看到吗?一群死小子在姑娘家面前脱成这副德行,谁教你们的!”当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带的头。所以虞夫人下一句照例还是:“魏婴!我看你是要死!”魏无羡大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师姐会来!我这就去找衣服!”虞夫人更怒:“你还敢跑,给我滚回来跪下!”说着一鞭子就出去了。魏无羡感觉背上火辣辣得一痛,“哎哟”大叫一声,险些打滚。这时,虞夫人耳边突然有人幽幽地道:“阿娘,你吃不吃西瓜……”虞夫人被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江厌离吓了一跳,就这么一耽搁,那群小贼全都无影无踪了,气得她转头去拧江厌离的脸,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江厌离被母亲拧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点,含含糊糊地道:“阿娘,阿羡他们躲在这里消暑,我自己找来的,你不要怪他们……你……你吃西瓜吗……不知道是谁送的,不过很甜。夏天吃西瓜,解暑消火,又甜又多汁,我给你切好……”虞夫人越想越气,再加上天热口渴,居然真被她说得想吃了,如此一来……更气了。那头数人好容易逃出了莲花坞,冲向码头,跃上小船。好久都无人追出,魏无羡这才放了心。他使劲儿摇了两下船桨,感觉后背还疼,扔下桨给其他人,坐下来摸了摸那片热辣辣的皮肉,道:“青天白日冤,咱们讲讲道理,明明大家都没穿衣服,为什么骂只骂我,打也只打我?”江澄道:“一定是因为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最辣眼睛。”魏无羡看他一眼,突然纵身一跃,扎入水中。其余人也响应号召一般,纷纷下水,瞬息之间只留了江澄一个人在船上。江澄发觉形势微妙不对,道:“你搞什么鬼?!”魏无羡滑到船侧,猛地一掌拍去。船只整个地翻了过去,在水里很有分量地一沉一浮,肚皮朝天。魏无羡哈哈大笑,跳上船底,盘足坐了,对着江澄摔下去的那一侧水喊道:“眼睛还辣吗江澄?应个声,喂,喂!”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只有咕噜咕噜一串水泡冒上来,魏无羡抹了把脸,奇怪道:“怎么这么久还没上来?”六师弟也游了过来,惊道:“不会淹死了吧!”魏无羡道:“怎么可能!”正要下水去拉江澄一把,忽听背后一声大喝,他“哎哟”一下,给人从背后一把推下了水,船只又湿淋淋地翻了个面。原来江澄给他掀下水后潜下水底绕了个圈,绕到了魏无羡背后。两人各偷袭得手一次,开始在水中绕着一条船警惕地打转,其余人则扑腾着水花,散开在湖里看热闹。魏无羡隔船叫嚣道:“你抄凶器算什么,有本事把桨放下,咱们空手比过。”江澄狞笑道:“你当我傻,我一放你就抢过去了!”他手上运桨如风,打得魏无羡连连退避,众师弟嗷嗷叫好。魏无羡左支右绌,百忙之中,抽空辩白道:“我哪有这么无耻!”四周嘘声一片:“大师兄,你也有脸说这句啊!”接下来,众人陷入了混乱的水战,什么大慈大悲杵、百毒蛇蝎草、夺命喷水箭——魏无羡一脚踹了江澄,好容易趴到船上,“呸”地吐了一口湖水,举手道:“不打了不打了,休战!”众人都顶着满头绿油油的水草,打得正酣呢,忙道:“为什么不打了,打呀!打呀!落了下风就求饶?”魏无羡道:“谁说我求饶了,回头再打过。我是饿了打不动,先弄点东西吃。”六师弟道:“那咱们回去吗?晚饭开饭前还能吃几个西瓜。”江澄道:“现在回去,除了鞭子可没别的给你吃。”魏无羡却早有主意,宣布道:“不回去。我们去摘莲蓬!”江澄嘲道:“是‘偷’吧。”魏无羡道:“每次又不是没补钱!”云梦江氏在这一带时有照顾附近人家,除水祟不收取报酬,方圆数十里,不说几个莲蓬,哪怕是划一片湖专门种给他们吃也是乐意的。每次家中少年出去吃了人家的瓜、捉了人家的鸡、药晕了人家的狗,事后江枫眠也会派人一一补上。至于为何非要锲而不舍地偷来吃,倒不是流氓纨绔作风,无非少年人好玩儿心重,贪那一点被人笑笑骂骂追追打打的趣味罢了。众人上了船,划了好一阵,到了一片莲湖附近。好大一片莲湖,青翠翠的。碧叶层层叠叠,小的如盘,大的如伞。外边的低一些疏一些,平平铺在水面上;里边的高一些挤一些,足够遮掩载人的船只,但若是看到哪里一群莲叶挨肩擦头地骚动起来,便知道是有人藏在里面做小动作了。莲花坞的小船滑进这片碧绿的天地底,四周挂满了鼓囊囊的大绿莲蓬,一人撑船,其余人便开始对它们动手动脚起来。大头大脑的莲蓬长在细长的莲茎上,莲茎平滑的绿杆上生满小刺,但不扎人,一折,脆生生地便断了。他们都是连着一段长长的茎一起折了,回去后还可以找个瓶子,插在水里养着,听说这样会多鲜嫩几天。魏无羡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就是这么信誓旦旦告诉别人的。他折了几枝,随手剥了一个,颗粒饱满,扔进嘴里,娇嫩多汁,边吃边随口胡哼瞎唱着什么“我请你吃莲蓬、你请我吃什么”,被江澄听到了,道:“你请谁吃?”魏无羡道:“哈哈,反正不是你!”正准备摘个莲蓬砸他脸,忽然“嘘”了一声,道,“死了,今天老头在!”老头就是在这片水里种莲蓬的老农。到底有多老,魏无羡也不知道,反正在他看来,江枫眠是叔叔,比江枫眠大的一律都可以被称为老头。打魏无羡记事起他就在这片莲塘了,夏天来偷莲蓬,被抓住后就会被他打。魏无羡时常怀疑这老头是个莲蓬精转世,因为他对自己家湖里少了几个莲蓬了如指掌,少了几个打几下。莲湖里划船,竹篙比桨好使,砰砰砰!打在身上痛极了。众少年也都吃过几杆子,当下都嘘道:“快跑,快跑!”忙不迭抄桨,落荒而逃。七手八脚,划出了莲塘,做贼心虚地回头一看,老头的船已经穿出了重重莲叶,在开阔的水面上滑行。魏无羡歪头,看了一会儿,忽道:“奇怪!”江澄也站了起来,道:“那船为什么走得这样快?”众人一看,那老头背对他们的方向,正挨个数着船上的莲蓬,竹篙放在一边,没动,船只却走得又稳又快,竟是比魏无羡他们的还快。众人都警惕了起来。魏无羡催促道:“划过去,划过去。”两边船靠得近了,众人看得分明,老头的船边,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影在水面下游荡!魏无羡回头,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众人小心,莫要惊了老头和下面那只水鬼。江澄点头,划船只带出无声的水波,动静几近于无。当两船相距约三丈时,一只青白色的手从船底湿淋淋地扬起,从老头堆满船的莲蓬里,偷偷抓走了一个,无声无息潜入水底。片刻之后,两个莲子米的壳子浮上水面。一群少年惊呆了:“不得了,这个水鬼也偷莲蓬啊!”老头终于发现身后来了人,一手抓着一只大莲蓬,一手抄竹竿转身。这动作惊了水鬼,哧溜一下,白影没了。众人忙道:“哪里跑!”魏无羡扑通入水,扎进水底,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东西钻出来,道:“抓住了!”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小水鬼,肤色青白,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十分惶恐,在一群少年的注视下几乎要缩成一团。这时,老头一竿打来,骂道:“又来捣乱!”魏无羡背上刚挨了鞭子,又吃了一竿,“嗷”的一声差点松了手。江澄怒道:“好好说话,干什么动手打人,好心当成驴肝肺!”魏无羡忙道:“没事没事。老……老伯你看清楚,我们不是鬼,这只才是鬼。”老头道:“废话,我只是老,我又没瞎。还不把它放了!”魏无羡怔了怔,但见这被他捉住的小水鬼连连作揖,黑眼睛湿漉漉的,一副很可怜的样子,手里还揪着刚才偷的那个大莲蓬舍不得松手。莲蓬掰开了,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吃几颗,就被魏无羡揪上来了。江澄心道这老头简直不可理喻,对魏无羡道:“你别放,咱们把这水鬼抓回去。”闻言,老头又举起了竹篙,魏无羡忙道:“别打别打,我放它下来就是了。”江澄道:“别放,万一这水鬼杀人替死怎么办!”魏无羡道:“这水鬼身上没血腥气,他年幼游不出这片水,最近这片水域没说死过其他人,应该是没害过人的。”江澄道:“就算之前没害过,今后也不一定不会……”话音未落,竹篙呼呼飞到。江澄吃了一记,大怒:“你这老头不分好歹吗?!知道是鬼不怕被它害了啊!”老头也很理直气壮:“一只脚都进棺材的人还怕什么鬼。”魏无羡料想它也跑不远,便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松手了!”他当真松了手,那水鬼哗啦一下蹿到老头船后,似是不敢出来了。魏无羡湿淋淋地爬上了船,老头从船上挑了个莲蓬,丢进水里,水鬼不理。老头又挑了个大的,再丢进水中,莲蓬在水面上沉浮几下,忽的半个白脑袋钻出水面,像条大白鱼一般,把两个绿莲蓬叼进水底了。再过一会儿,水面上又浮起一点白色,水鬼把肩和手也露出来,缩在船后,埋头“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众人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纳闷。眼看着老头又丢了个莲蓬进水,魏无羡摸了摸下巴,有点不是滋味,道:“老伯,为什么它偷你的莲蓬,你让它偷,还送给它吃。我们偷你的,你就要打?”老头道:“它帮我推船,给它几个莲蓬吃吃又有什么?你们这班小鬼?今天偷了几个?”众人讪讪,魏无羡眼角一瞄,船肚子里堆了几十个不止,心道不妙,忙道:“走着!”几人当即抄桨,那老头挥舞着竹篙迎面冲来,船行如风,头皮一麻,只觉那竹篙马上就要敲到,连忙撒开四肢,划得要疯了。两艘船绕着一大片莲湖逃了两圈,眼看越追越近,魏无羡已经吃了好几竿子,而且发现竿子只冲着他来,抱头大叫,道:“不公平!为什么只打我!为什么又只打我!”众师弟道:“师兄你顶住啊,都靠你了!”江澄也道:“是啊,你好好顶着。”魏无羡大怒,“呸!我顶不住了!”他抓了船上一只莲蓬,扔出去道,“接着!”那是很大的一只莲蓬,掉落到水里,“咚”地溅起水花。老头的船只果然一顿,那只水鬼欢欢喜喜游过去,捞了莲蓬来吃。趁此机会,莲花坞的船终于得了个空,逃掉了。回去的时候,一名师弟道:“大师兄,鬼能吃出味道吗?”魏无羡道:“一般吃不出吧。不过我看这只小鬼,大约是……是……阿……阿嚏!”日头落了,风来了,吹一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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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莲花坞。试剑堂外, 夏蝉鸣噪;试剑堂内,一片肉体陈横、不堪入目。十几名少年打着赤膊, 一片片贴在试剑堂内的木板地上,时不时翻个身, 仿佛十几片烤得滋滋作响的煎饼,发出垂死的咕哝。“热……”“死了……”魏无羡眯着眼,迷迷糊糊心道:“像云深不知处那么凉快就好了。”身下那片木板又被体温同化了,于是他翻了个身。恰巧,江澄也翻了个身,两人擦了个边,胳膊搭着了腿, 魏无羡立刻道:“江澄, 把你胳膊拿开,你像块炭。”江澄道:“你腿拿开。”魏无羡道:“胳膊比腿轻,我拿腿更吃力,还是你拿胳膊吧。”江澄怒了:“魏无羡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闭嘴不要说话, 越说越热!”六师弟道:“你们不要吵了行不行,我听你们吵都觉得好热,汗都流得更快了。”那边已经一掌劈来、一脚蹬去了:“快滚!”“你滚!”“不不不,你请滚!”“别客气,你先滚!”众师弟怨声载道:“要打出去打!”“你们一起滚了好不好啊求求你们!”魏无羡道:“听到没有,大家让你出去。你……放开我腿,要断了大哥!”江澄额头青筋暴起, 道:“明明是让你出去……你先松开我胳膊!”这时,外边的木廊上传来一阵裙摆曳地的沙沙响动,两人顿时闪电一般分开。旋即,竹帘被掀起,江厌离探头往里瞄一瞄,道:“呀,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众人连声道:“师姐!”“师姐好。”有容易害臊的忍不住双手交叠遮胸,躲到角落里去了。江厌离道:“今天怎么偷懒不练剑啦?”魏无羡诉苦道:“这么毒的日头,校场晒死了,去练剑要脱一层皮。师姐不要告诉别人。”江厌离仔细端详了他和江澄一下,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打架啦?”魏无羡道:“没有哇!”江厌离的身子也钻进来了,她端着一盘东西道:“那阿澄胸口的脚印是谁踹的?”魏无羡一听留下罪证了,连忙去看,果然有。可已经没人在意他俩有没有打架了,江厌离手上端的是一大盘切好的西瓜,一群少年蜂拥而上,三两下便分完了,坐在地上相对啃瓜。不一会儿,瓜皮就在盘子里堆成了个小半山。魏无羡和江澄无论干什么都是要比一比的,吃个西瓜也不例外,横刀夺瓜,损招不断,斗得旁人避之不及,连忙给他们腾出了一块空地。魏无羡一开始吃得还卖力,吃着吃着,忽然“噗”地笑了一声。江澄警觉地道:“你又想干什么。”魏无羡又拿了一块,道:“没!你不要误会。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起了一个人。”江澄道:“谁?”魏无羡道:“蓝湛。”江澄道:“你没事想他干什么,想念罚抄的滋味不成?”魏无羡吐籽,道:“想他好玩儿呗。你不知道,他可有意思了。我跟他说,你们家的饭菜太难吃了,我宁愿吃炒西瓜皮也不愿吃你家的饭,你有空到我们莲花坞来玩啊……”话音未落,江澄一掌拍歪他的瓜:“你疯了叫他来莲花坞,给自己找罪受吗?”魏无羡道:“你急什么,我瓜都差点飞了!我就说说而已,他当然不会来了,你啥时候听说他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儿过没有。”江澄义正辞严道:“先说好,我反正拒绝他来,你不要乱请。”魏无羡道:“没看出来你这么讨厌他啊?”江澄道:“我对蓝忘机没意见,可万一他真的来了,我娘看了别人家的孩子要是有话说,到时候你也别想好过。”魏无羡道:“没事,来了也不怕,真要是来了,你就跟江叔叔说让他跟我睡,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能把他逼疯。”江澄嗤之以鼻:“你还想跟他睡一个月?我看不出七天你就被他捅死了。”魏无羡不以为然道:“怕他嘛。真要打起来他还不一定是我对手呢。”众人连连附和起哄,江澄口里讥笑他厚颜,但心里其实知道魏无羡所言不假,并非自吹自擂。江厌离坐到两人中间,道:“你们在说谁呀?姑苏交到的朋友么?”魏无羡高兴地道:“是啊!”江澄道:“你这‘朋友’当得太好意思了。你去问蓝忘机,看他肯不肯要你。”魏无羡道:“快滚。他不要我我缠死他,看他肯不肯。”转头对江厌离道,“师姐,你知道蓝忘机吗?”江厌离道:“知道呀,就是大家都说很俊很有本事的那位小蓝二公子吗?果真很俊么?”魏无羡道:“很俊的!”江厌离道:“比你呢?”魏无羡想了想,道:“可能稍微比我俊一点点吧。”他两只手指比了很小很小的一段距离。江厌离一边收盘子,一边莞尔道:“那看来是真的很俊了。交到新朋友是好事,今后没事的时候你们可以互相串门玩了。”闻言,江澄喷瓜,魏无羡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他们家那地方,饭又难吃规矩又多,我可不去了。”江厌离道:“那你可以带他来玩嘛。这次就是个好机会,怎么不请你朋友来莲花坞一起住一段时间?”江澄道:“阿姐你听他瞎说。他在姑苏可招人嫌了,蓝忘机哪肯跟他回来。”魏无羡道:“什么话!他肯的。”江澄道:“醒醒,蓝忘机叫你滚,听到没?记得吗?”魏无羡道:“你懂什么!他虽然表面上叫我滚,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想跟我到云梦来玩,想得不得了。”江澄道:“我每天都在想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自信?”魏无羡道:“不要再想了,同一个问题想这么多年还没有答案,换我早就放弃了。”江澄摇了摇头,正待摔瓜,忽听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飞驰声,一个森寒的女声远远传来:“我说这人一个个的都躲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众少年脸色大变,纷纷夺帘而出,恰好撞上虞夫人从长廊那头转来,紫衣翩翩,却气势汹汹,丹目含煞着实骇人。一见这一群少年个个打着赤膊赤脚,不成体统、不堪入目的模样,虞夫人的脸好一阵扭曲,两条细眉更是扬得就快飞起。众人心道“坏了!”,魂飞魄散,拔腿便跑。见状,虞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大怒:“江澄!给我穿上衣服!赤条条的野人一样,像什么鬼样子!让人看见了我脸往哪儿搁?!”江澄的衣服就扎在腰间,听母亲骂了,忙不迭囫囵一套。虞夫人又骂道:“你们呢!阿离在这儿没看到吗?一群死小子在姑娘家面前脱成这副德行,谁教你们的!”当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带的头。所以虞夫人下一句照例还是:“魏婴!我看你是要死!”魏无羡大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师姐会来!我这就去找衣服!”虞夫人更怒:“你还敢跑,给我滚回来跪下!”说着一鞭子就出去了。魏无羡感觉背上火辣辣得一痛,“哎哟”大叫一声,险些打滚。这时,虞夫人耳边突然有人幽幽地道:“阿娘,你吃不吃西瓜……”虞夫人被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江厌离吓了一跳,就这么一耽搁,那群小贼全都无影无踪了,气得她转头去拧江厌离的脸,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江厌离被母亲拧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点,含含糊糊地道:“阿娘,阿羡他们躲在这里消暑,我自己找来的,你不要怪他们……你……你吃西瓜吗……不知道是谁送的,不过很甜。夏天吃西瓜,解暑消火,又甜又多汁,我给你切好……”虞夫人越想越气,再加上天热口渴,居然真被她说得想吃了,如此一来……更气了。那头数人好容易逃出了莲花坞,冲向码头,跃上小船。好久都无人追出,魏无羡这才放了心。他使劲儿摇了两下船桨,感觉后背还疼,扔下桨给其他人,坐下来摸了摸那片热辣辣的皮肉,道:“青天白日冤,咱们讲讲道理,明明大家都没穿衣服,为什么骂只骂我,打也只打我?”江澄道:“一定是因为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最辣眼睛。”魏无羡看他一眼,突然纵身一跃,扎入水中。其余人也响应号召一般,纷纷下水,瞬息之间只留了江澄一个人在船上。江澄发觉形势微妙不对,道:“你搞什么鬼?!”魏无羡滑到船侧,猛地一掌拍去。船只整个地翻了过去,在水里很有分量地一沉一浮,肚皮朝天。魏无羡哈哈大笑,跳上船底,盘足坐了,对着江澄摔下去的那一侧水喊道:“眼睛还辣吗江澄?应个声,喂,喂!”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只有咕噜咕噜一串水泡冒上来,魏无羡抹了把脸,奇怪道:“怎么这么久还没上来?”六师弟也游了过来,惊道:“不会淹死了吧!”魏无羡道:“怎么可能!”正要下水去拉江澄一把,忽听背后一声大喝,他“哎哟”一下,给人从背后一把推下了水,船只又湿淋淋地翻了个面。原来江澄给他掀下水后潜下水底绕了个圈,绕到了魏无羡背后。两人各偷袭得手一次,开始在水中绕着一条船警惕地打转,其余人则扑腾着水花,散开在湖里看热闹。魏无羡隔船叫嚣道:“你抄凶器算什么,有本事把桨放下,咱们空手比过。”江澄狞笑道:“你当我傻,我一放你就抢过去了!”他手上运桨如风,打得魏无羡连连退避,众师弟嗷嗷叫好。魏无羡左支右绌,百忙之中,抽空辩白道:“我哪有这么无耻!”四周嘘声一片:“大师兄,你也有脸说这句啊!”接下来,众人陷入了混乱的水战,什么大慈大悲杵、百毒蛇蝎草、夺命喷水箭——魏无羡一脚踹了江澄,好容易趴到船上,“呸”地吐了一口湖水,举手道:“不打了不打了,休战!”众人都顶着满头绿油油的水草,打得正酣呢,忙道:“为什么不打了,打呀!打呀!落了下风就求饶?”魏无羡道:“谁说我求饶了,回头再打过。我是饿了打不动,先弄点东西吃。”六师弟道:“那咱们回去吗?晚饭开饭前还能吃几个西瓜。”江澄道:“现在回去,除了鞭子可没别的给你吃。”魏无羡却早有主意,宣布道:“不回去。我们去摘莲蓬!”江澄嘲道:“是‘偷’吧。”魏无羡道:“每次又不是没补钱!”云梦江氏在这一带时有照顾附近人家,除水祟不收取报酬,方圆数十里,不说几个莲蓬,哪怕是划一片湖专门种给他们吃也是乐意的。每次家中少年出去吃了人家的瓜、捉了人家的鸡、药晕了人家的狗,事后江枫眠也会派人一一补上。至于为何非要锲而不舍地偷来吃,倒不是流氓纨绔作风,无非少年人好玩儿心重,贪那一点被人笑笑骂骂追追打打的趣味罢了。众人上了船,划了好一阵,到了一片莲湖附近。好大一片莲湖,青翠翠的。碧叶层层叠叠,小的如盘,大的如伞。外边的低一些疏一些,平平铺在水面上;里边的高一些挤一些,足够遮掩载人的船只,但若是看到哪里一群莲叶挨肩擦头地骚动起来,便知道是有人藏在里面做小动作了。莲花坞的小船滑进这片碧绿的天地底,四周挂满了鼓囊囊的大绿莲蓬,一人撑船,其余人便开始对它们动手动脚起来。大头大脑的莲蓬长在细长的莲茎上,莲茎平滑的绿杆上生满小刺,但不扎人,一折,脆生生地便断了。他们都是连着一段长长的茎一起折了,回去后还可以找个瓶子,插在水里养着,听说这样会多鲜嫩几天。魏无羡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就是这么信誓旦旦告诉别人的。他折了几枝,随手剥了一个,颗粒饱满,扔进嘴里,娇嫩多汁,边吃边随口胡哼瞎唱着什么“我请你吃莲蓬、你请我吃什么”,被江澄听到了,道:“你请谁吃?”魏无羡道:“哈哈,反正不是你!”正准备摘个莲蓬砸他脸,忽然“嘘”了一声,道,“死了,今天老头在!”老头就是在这片水里种莲蓬的老农。到底有多老,魏无羡也不知道,反正在他看来,江枫眠是叔叔,比江枫眠大的一律都可以被称为老头。打魏无羡记事起他就在这片莲塘了,夏天来偷莲蓬,被抓住后就会被他打。魏无羡时常怀疑这老头是个莲蓬精转世,因为他对自己家湖里少了几个莲蓬了如指掌,少了几个打几下。莲湖里划船,竹篙比桨好使,砰砰砰!打在身上痛极了。众少年也都吃过几杆子,当下都嘘道:“快跑,快跑!”忙不迭抄桨,落荒而逃。七手八脚,划出了莲塘,做贼心虚地回头一看,老头的船已经穿出了重重莲叶,在开阔的水面上滑行。魏无羡歪头,看了一会儿,忽道:“奇怪!”江澄也站了起来,道:“那船为什么走得这样快?”众人一看,那老头背对他们的方向,正挨个数着船上的莲蓬,竹篙放在一边,没动,船只却走得又稳又快,竟是比魏无羡他们的还快。众人都警惕了起来。魏无羡催促道:“划过去,划过去。”两边船靠得近了,众人看得分明,老头的船边,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影在水面下游荡!魏无羡回头,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众人小心,莫要惊了老头和下面那只水鬼。江澄点头,划船只带出无声的水波,动静几近于无。当两船相距约三丈时,一只青白色的手从船底湿淋淋地扬起,从老头堆满船的莲蓬里,偷偷抓走了一个,无声无息潜入水底。片刻之后,两个莲子米的壳子浮上水面。一群少年惊呆了:“不得了,这个水鬼也偷莲蓬啊!”老头终于发现身后来了人,一手抓着一只大莲蓬,一手抄竹竿转身。这动作惊了水鬼,哧溜一下,白影没了。众人忙道:“哪里跑!”魏无羡扑通入水,扎进水底,不一会儿便拖着一个东西钻出来,道:“抓住了!”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小水鬼,肤色青白,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十分惶恐,在一群少年的注视下几乎要缩成一团。这时,老头一竿打来,骂道:“又来捣乱!”魏无羡背上刚挨了鞭子,又吃了一竿,“嗷”的一声差点松了手。江澄怒道:“好好说话,干什么动手打人,好心当成驴肝肺!”魏无羡忙道:“没事没事。老……老伯你看清楚,我们不是鬼,这只才是鬼。”老头道:“废话,我只是老,我又没瞎。还不把它放了!”魏无羡怔了怔,但见这被他捉住的小水鬼连连作揖,黑眼睛湿漉漉的,一副很可怜的样子,手里还揪着刚才偷的那个大莲蓬舍不得松手。莲蓬掰开了,看来是还没来得及吃几颗,就被魏无羡揪上来了。江澄心道这老头简直不可理喻,对魏无羡道:“你别放,咱们把这水鬼抓回去。”闻言,老头又举起了竹篙,魏无羡忙道:“别打别打,我放它下来就是了。”江澄道:“别放,万一这水鬼杀人替死怎么办!”魏无羡道:“这水鬼身上没血腥气,他年幼游不出这片水,最近这片水域没说死过其他人,应该是没害过人的。”江澄道:“就算之前没害过,今后也不一定不会……”话音未落,竹篙呼呼飞到。江澄吃了一记,大怒:“你这老头不分好歹吗?!知道是鬼不怕被它害了啊!”老头也很理直气壮:“一只脚都进棺材的人还怕什么鬼。”魏无羡料想它也跑不远,便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松手了!”他当真松了手,那水鬼哗啦一下蹿到老头船后,似是不敢出来了。魏无羡湿淋淋地爬上了船,老头从船上挑了个莲蓬,丢进水里,水鬼不理。老头又挑了个大的,再丢进水中,莲蓬在水面上沉浮几下,忽的半个白脑袋钻出水面,像条大白鱼一般,把两个绿莲蓬叼进水底了。再过一会儿,水面上又浮起一点白色,水鬼把肩和手也露出来,缩在船后,埋头“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众人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纳闷。眼看着老头又丢了个莲蓬进水,魏无羡摸了摸下巴,有点不是滋味,道:“老伯,为什么它偷你的莲蓬,你让它偷,还送给它吃。我们偷你的,你就要打?”老头道:“它帮我推船,给它几个莲蓬吃吃又有什么?你们这班小鬼?今天偷了几个?”众人讪讪,魏无羡眼角一瞄,船肚子里堆了几十个不止,心道不妙,忙道:“走着!”几人当即抄桨,那老头挥舞着竹篙迎面冲来,船行如风,头皮一麻,只觉那竹篙马上就要敲到,连忙撒开四肢,划得要疯了。两艘船绕着一大片莲湖逃了两圈,眼看越追越近,魏无羡已经吃了好几竿子,而且发现竿子只冲着他来,抱头大叫,道:“不公平!为什么只打我!为什么又只打我!”众师弟道:“师兄你顶住啊,都靠你了!”江澄也道:“是啊,你好好顶着。”魏无羡大怒,“呸!我顶不住了!”他抓了船上一只莲蓬,扔出去道,“接着!”那是很大的一只莲蓬,掉落到水里,“咚”地溅起水花。老头的船只果然一顿,那只水鬼欢欢喜喜游过去,捞了莲蓬来吃。趁此机会,莲花坞的船终于得了个空,逃掉了。回去的时候,一名师弟道:“大师兄,鬼能吃出味道吗?”魏无羡道:“一般吃不出吧。不过我看这只小鬼,大约是……是……阿……阿嚏!”日头落了,风来了,吹一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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