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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紫色眼睛很漂亮。”

    果然是冷漠又冷静的德国人,安垂斯连眼也不眨一下。

    “谢谢,你的眼睛也像黑珍珠。”

    “你的金发很灿烂。”

    “谢谢,你的黑发里也看不见半根白发。”

    “你的皮肤,嗯哼,很白。”

    “谢谢,你的黑皮肤也”顿一下。“晒得很健康。”

    瑟妮儿噗哧一声忙又吞回去,年轻黑人眼里浮现笑意。

    “你的服装很,咳咳,整齐。”

    “谢谢,你的”两眼往下看,年轻黑人的裤子吊在臀部,屁股露出一半,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标准hi-hop打扮。“裤子没穿好。”安垂斯很好心的提醒对方。

    这下子,整个车厢的人都笑了。

    “你不是美国人?”年轻黑人笑问。

    “德国人。”

    “怎会搭上这线车?”

    “她说想看看纽约各层面的艺术。”安垂斯瞥着瑟妮儿说。

    “艺术?”年轻黑人露出自傲的笑容。“想看真正的艺术,到哈林区来吧!”

    算他们运气好,居然给他们碰上一票友善的黑人。

    不久,地铁终于靠站了,他们跟在年轻黑人身后走出车厢,候车台墙壁上一整片涂鸦,图案中混杂着粗鲁煽动的字句,阴暗潮湿的楼梯间传来阵阵令人反胃,混合着呕吐物及酒精的味道,两侧的排水沟里净是丢弃的易开罐、烟蒂等,残破骯脏的磁砖上糊着一团半干的的

    “那是什么?”

    “最好别问。”

    然而一走出车站外,眼前豁然开朗,触目所及尽是典雅的红砖建筑,饱经风霜的墙上遍布裂痕,斑斑驳驳的木窗充满二十世纪初风情,几个绑头巾的黑人妇女在街边闲谈,小女很过街头,嘴里叼着烟斗的老人缓缓步过,刚从atm推门出来的hip-hop年轻人转进了旁边的唱片行,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瘫坐在人行道上。

    “涂鸦呢?我要看的涂鸦呢?”瑟妮儿喃喃问。

    年轻黑人回头一笑。“跟我来。”

    转过几个街头后,赫然又是另一副景象,灰压压的水泥建筑壁上涂满了一片片色彩缤纷、奔放不羁的喷漆画,耸动,惊人。

    “酷!”瑟妮儿惊喜的飞奔上前“太美了!”她赞叹。

    “这才叫艺术!”年轻黑人得意的说。

    “我可以照相吗?”瑟妮儿自包包里掏出相机来,满眼央求地瞅着年轻黑人。“可以吗?”

    年轻黑人耸耸肩。“如果你真的很喜欢的话。”

    “不,我不是喜欢,我是爱死了!”瑟妮儿衷心呼喊。

    “那你就照吧!”

    于是,欢天喜地的瑟妮儿开始喀喀喀一张张卯起来照个不停,照完这面墙,年轻黑人又带他们到另一面墙去,瑟妮儿继续喀喀喀,就这样,一面墙转过另一面墙,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哈林区最热闹的125街。

    下午时分正是摊贩的天堂,沿路可见贩卖黑人音乐cd、旧书、香熏肥皂、非洲手染花布、皮制品、木雕食器与银制首饰等的小贩,饶舌音乐热情地在空气中震荡,几个黑人hip-hop少年当街表演劲爆的街舞,原地性的舞蹈加上身体奇怪的扭曲与锁舞、机器舞、电流舞,令人目不暇给。

    “酷酷酷,太酷了!我可以摄影吗?可以吗?”

    年轻黑人环顾四周一眼,然后站至她身边。“你拍吧!”

    也许是看她在拍照都没事,附近有两个白人观光客也大胆拿出照相机来拍照,谁知道他才刚拍下一张,旁边的黑人小贩马上以媲美李连杰的身手飞扑过去。

    “为什么拍我?”他怒吼着要强抢观光客的相机。

    安垂斯这才明白为什么年轻黑人要站在瑟妮儿身边。

    “我叫安垂斯,她是瑟妮儿,请问你是?”

    因为他严肃有礼的口气,年轻黑人不由得泛起笑容。

    “阿森,我叫阿森。”

    之后,年轻黑人阿森又带他们去欣赏特技直排轮和特技脚踏车,肚子饿了就买些传统南方风味糕过来吃,再继续往下走。

    阿波罗剧院的表演涵括所有黑人音乐,从灵魂圣音、饶舌到蓝调;126街的艺廊专展当代艺术,里面各种稀奇古怪的艺品都有,前卫、超现实又另类,有些让人看了会心一笑,有些却会让人想尖叫;155街的洛克公园可以说是街头篮球圣殿,即使是nba巨星来到这里也要谦卑低头。

    不过最令瑟妮儿开心不已的是,阿森特地找了一片空墙,买来各种颜色的喷漆和不褪色箱头笔,两人竟然当场“涂鸦”起来了。

    “安垂斯,到巷口帮我们看着,条子出现就喊我们一声!”阿森嘱咐道。

    安垂斯蓦而挑高金色的眉毛,面无表情地静默好半晌后,方才慢吞吞地转身步向巷口。

    如果今晚他是在警察局过夜的,他一点也不会奇怪。

    幸好,直到他们涂鸦完毕为止都没有半个警察经过,全都跑去喝下午茶了吧,他想。这时的他全然没想到为这奇妙的一天画下句点的,竟是更教人惊悚的事。

    “谢谢你,阿森,这真是最美妙的一天,我过得好开心呢!”

    “喜欢就再来吧,不过要先通知我一声。”

    两人当即交换了手机号码。

    “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阿森!”

    “欢迎。”

    “不过,这里一点都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呢,我以为”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类似鞭炮声在三人耳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玻璃碎落满地的铿锵声,好几个高头大马的黑人从他们身旁窜过去,一秒钟后,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四脚朝天的大汉及一只半开的袋子,袋中的白粉散落满地。

    “快趴下!”阿森急喊。

    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安垂斯连忙抱住仍是一脸疑惑的瑟妮儿伏到地上去,并用自己的躯体保护性地覆盖在她身上,密集的鞭炮声开始在上空飞来飞去,骇得他们心脏瞬间停止跳动,呼吸暂时终止,瑟妮儿连眼睛也闭上了!

    她开始认真思考生命与艺术孰轻孰重的问题。

    不晓得过了多久,鞭炮声变得稀稀落落,她才敢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想看看情况如何,却瞧见覆在她身上的安垂斯眼神奇异的俯视着她。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不自觉地吞一下口水再舔舔唇瓣,安垂斯的眼睛眯了起来,盯住她的唇,目光更是蒙眬。然后,她发现两人的唇瓣愈来愈靠近愈来愈靠近

    “没事了,你们可以起来了。”

    阿森好意的通知瞬间打破安垂斯身上的魔咒,使他猝然惊醒过来,旋即狼狈地拉着瑟妮儿一起起身。

    老天,他是着了什么魔,竟然想吻她?

    十分钟后,两人慌慌张张跳上回市中心的地铁,暗暗庆幸逃过一劫,决定回饭店后要先灌两瓶酒来压压惊再说。

    再回哈林?

    呃以后再说吧很久很久以后。

    一趟哈林行最大的收获是激起了瑟妮儿热火熊熊的创作欲望,翌日便吩咐亚朗帮她租下一间画室,画室里除了齐备的画具之外,只有两张椅子和一张单人床,以供画者随时可以躺下来休息。

    安垂斯乘机和弟弟、妹妹联络一下公事,然后拿出两本书来看,很自然的在画室里陪伴她,全然没考虑到自己为何要陪伴她?

    过了好几个钟头后,他觉得肚子饿了,这才从书里的世界回到现实中,瞄一下手表,原来早已超过午餐时间将近三个钟头了。他转眸,发现瑟妮儿仍全神贯注于绘画的世界里,于是起身走向她。

    奇怪,她这副专注的模样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瑟妮儿,该用午餐了。”

    毫无反应,很明显的她没听见,他只好拉高音量再讲一次。

    “瑟妮儿,该用午餐了!”

    但她依然没有听见,他皱眉,轻轻推她一下。

    “瑟妮儿,该用午餐了!”

    没听见就是没听见。

    “瑟妮儿,该用午餐了!”这回,他的声音已接近大吼了,还用力推她一下。

    死人也该清醒过来了!

    但她是石膏像,所以清醒不过来。

    安垂斯不禁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转过来

    啪!安垂斯愕然捂着自己的脸颊,看着瑟妮儿若无其事地又转回去挥洒她的颜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有片刻时间,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之后,头一个浮上脑海里的问题是:不是每一个画家都如此粗暴吧?又不是宛妮

    不是吗?

    不,当然不可能是,她跟宛妮一点也不像,而且宛妮早就死了,就在十二年前那场空难中,她死了!

    可是

    为何他会如此困惑、如此犹豫?明明应该是,也一直是很肯定的事,为何他会开始怀疑?

    原因究竟在哪里?

    想到这里,他转身走回原位坐下,开始仔细回想,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非常仔细的回想。

    她为何能画出那些裸画?

    她说他应该知道,但他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唯有宛妮才可能画出那些裸画,唯有她才能才能

    唯有她?

    他疑惑地朝瑟妮儿瞥去一眼,眉头又开始皱起来,细细打了好几十个结。

    她也是台湾人,她也是二十八岁,她也喜欢说小气,她也喜欢吃甜点,她的画风跟宛妮一样,她像宛妮一样老是挽着他的手臂,她对他的态度总是如此亲昵,她知道许许多多只有宛妮才知道的事。

    但最重要的是,他对她的感觉。

    事实上,一开始她就吸引住了他,那与宛妮相似的气质,与宛妮相似的说话口气,使他不时产生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他的情绪、他的行为总是不知不觉受她牵引,老是被她耍得团团转,这也应该只有宛妮才办得到

    是她吗?

    会是她吗?

    真是她吗?

    可是宛妮已经死了呀!

    不知又过了多久,瑟妮儿终于丢下画笔,伸了一个大懒腰,再回过头来对他绽开一个娇憨的笑靥,就像宛妮一样。

    “好饿喔!”

    “想吃什么?”

    “猪脚,双份!”

    “你吃得完吗?”

    “我吃给你看!”

    于是他们收好画具,一起到德国餐馆去吃猪脚,安垂斯始终沉默无语,现在才注意到瑟妮儿虽然吃相优雅,但食量极大,就跟宛妮一样,连餐后甜点也一扫而光,顺便扫掉他的份。

    他浅酌一口咖啡,放下。“瑟妮儿。”

    “嗯?”她仍在吃他的甜点,头也不抬。

    “你还想画我的裸画?”

    “当然。”

    “知道我的条件?”

    “做你一天妻子,你就让我画一天,做你一辈子妻子,你就让我画一辈子。”

    他不由颤栗的窒息了。

    是的,就是这个,他告诉宛妮的条件,一个字不差,唯一不同的是说与听的人恰好相反。

    “你确定吗?确定你真的愿意这么做?”

    “再确定不过!”她悄悄抬眼觑他。“今天?”

    他凝视她许久、许久

    “那么我得警告你,一旦开始了,我就不会停下来。”

    “那就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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