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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一沙滩地势稍夷,出产稻谷,为全县惟一之米、粮供给之所,故名。原县名为彝语,民国始改此。”天俦发现地名中隐含了地理、历史诸多信息,一发不收,又仔细研究省名、地区名之由来。不久他就弄清了:“云南”因在云岭之南而得名。天俦想:省、地、县、公社、大队都以山得名,甚至连黑梁子、横梁子、大红山梁子、光头坡梁子、空欢喜梁子等无不以山得名。看来云南跬步皆山啊!而且这地名上的山,无不显得危险可怕。又一日,他又找到一份民国间修的米粮坝有史以来惟一一部县志,读来更觉凄凉。米粮坝自古蛮荒,清道光时始建县,名米粮坝厅,民国为米粮坝县。咸丰年间,泥石流埋没厅城。新厅城建于旧厅城上,光绪年间又为泥石流吞没。现在的县城,又建于旧厅城上,县城之下已整整埋着两个县城。

    回家后,天俦把“法喇”一词确切之意报告爷爷。孙江成说:“有之,法喇这地方原来是彝族居住。”并说:“可惜你老祖死了,要是你老祖还在,你把这层意思告诉他,他一定高兴。我记得以前有一天坐着坐着,他突然说:‘不晓得“法喇”这个词是何意思!’我们当时也晓不得,没有答他,他不知道就死了。”天俦听了,很是难过,便到老祖坟上,叩了头,说:“老祖,重孙知道得晚了,等知‘法喇’之意,您已过世了。重孙今天报告您:‘法喇’一词为彝语,‘法’为‘悬崖’,‘喇’为‘沟箐’,‘法喇’即为‘悬崖下的大沟’。”说完,想想无知识的可悲,天俦泪便要下来了。孙平玉知后,说:“要是你老祖在世得知你今天这话,不知是如何地高兴,再没有这样爱钻好学的老人了,想到一个疑难问题,成年累月地想。他经常跟我讲:‘孙子,学到老,学不了;学了,死了。要赶紧学啊!’丧德他晓不得‘法喇’是什么意思,因为他根本找不到你找到的这些书看啊!他想不清弄不懂的问题还多啊!像有一次他跟我讲:‘孙子,我们是南京来的,我在乌蒙问过孙大老板,孙大老板说南京是我们以前的首都,民国时候,南京也是首都,跟现在的北京一样。既然是首都,肯定繁华得很,不知繁华到什么样的地步。当时我问孙大老板,从乌蒙到南京有多远,他说他也晓不得。我说我们的老祖人不知走好久才走到云南,孙大老板也弄不清楚。我们不知来到云南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了?要是谁能告诉我,我给他叩几十个头都行啊!可惜我想给他叩头,都没这么个人啊!’要是你把这个算清了,到你老祖坟上告诉他,他在阴冥也一定很高兴。”天俦听了,下泪说:“我一定把它算清,让老祖得知。”出门来泪便止不住,直冲到孙运发坟前,声泪俱下:“老祖,重孙发誓:一定要让你生前想得知的事情都得知,贫寒家庭百事哀,没有知识的人家多么可怜!重孙发誓:一定要振兴这个家庭!让这一类的悲剧不再重演!”

    天俦回校后,全力研究南京隔法喇有多远。不久他就研究清楚。既而他又研究孙家从南京到云南已多少年,不久他从一张报纸上得知:汉族大规模进云南,是在明初。明洪武帝朱元璋派三十万大军扫灭元朝残余梁王势力后,三十万大军多半留守云南,这些军士的后代再未回到故土。三十万军队出发时,驻地在南京应天府城外,名高石坎、柳树湾,因此这些军人后人便多以高石坎、柳树湾为祖籍。明军进军云南,是在洪武十四年,距今刚好六百年。天俦大喜,下周回家,立即报告孙江成,孙江成听后大惊:“我们家来云南六百年了?”啧啧有声:“天啊!我以为我们是从盘古开天地就到云南来了,哪想到富贵竟把它算出来了。”孙江华不信一个黄毛小子能把孙家的千古之秘算出来,便来考天俦,天俦对答如流。孙江华考了一上午,服了,说:“六百年,是多少代人啊?”孙天俦说:“二十年一代,已是三十代人了。”孙江华说:“那我们才知我爹的老祖辈,才知四代人,那上面还有二十多代无踪影?”孙天俦的说法震惊了孙家全族。孙运周也不相信,来考天俦,左右盘问,天俦都答得有根有据。孙运周无奈,说:“没有家谱,始终无法相信你说的这些东西,过了多少代人都说不清的东西,你凭几个月的所谓‘研究’就得出结论,始终令人怀疑。”便转而问:“从法喇到南京多远?”天俦说:“八九千里。”孙运周大惊,说:“八九千里啊?”又问:“到南京怎么走?”天俦说:“从法喇坐汽车经乌蒙到昆明,从昆明坐火车,顶多七八天就可到南京。”众人一片惊呼:“我们以为要走几十年才能到南京啊!”天俦又说:“我们法喇村的水,就是淌到南京去的,水顺河沟流下荞麦山,流入柿花河,进入金沙江,经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就流到南京。”众人又惊:“我们这里的水都流回老家去了?”屋内如炸了营,纷纷嗟叹。惊讶、骇异各种情状,不可言喻。孙运周目光炯炯,极为难过,拐棍敲在火塘石上教育众人说:“如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我活七十几,都不如这个重孙了,平时教育你们:要读书,要读书,不信,见了吧?”孙江华等无不嫉妒得要命,把天俦从头观察到脚,从脚观察到头,似不明白这小子得吃了什么金丹妙药,厉害到这等地步。

    听说孙家小孩能把祖先到云南的时间、法喇到南京的距离算出来,便不断有人来请教。陈明贺问:“富贵,外公家也是南京高石坎来的,来云南有多少年了?”天俦说:“六百年了。”陈福英亲小舅丁家朝问:“富贵,舅外公家也是祖籍南京,是不是一样?”天俦说:“也是一样。”杜奓脚家也祖籍南京,听天俦说了,便说:“对了,不然我时常怀疑:这家祖籍高石坎柳树湾,那家祖籍柳树湾高石坎,怎么这么巧?那柳树湾高石坎能有多大,住得下这么多人?原来我们的祖先都是一起当兵来的,当时从一个村子出来,过了几百年,还在一个村子,真有缘分!”陈明德的亲表弟傅恩平抱了家谱来问天俦:“外孙,外公家也是南京,但跟你们不同的是无竹子巷、柳树湾,请你看看。”天俦看了家谱,说:“你家祖上是明初功臣、南京贵族,是建文帝党。明成祖朱棣打进南京,恼恨力主削藩、遣军北伐的南京权贵,因此将你家发配蛮荒之地云南,到云南后,又被安置到更艰苦、恶劣的乌蒙。你家就这样来的。”傅恩平仅进小学一年级,读过几天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不懂什么是建文帝、明成祖,又请教天俦,天俦把二人争夺帝位的历史讲了,他对“贵族”一词又不懂,孙运周便说:“贵族,就是当大官,掌大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的绫罗绸缎,坐的八抬大轿,出门有人捧,进门有人扶,其他的好处还有,我也说不出来了。反正比你现在强多了。也可能比你见到的活得最好的人强几十万倍。”傅恩平先是高兴,听说比自己强,讷讷地说:“当然,当然。绫罗绸缎肯定比我这羊毛毡衫强,我也不敢奢望有大轿坐,只要一天在山上放羊,我的羊吃得饱,我一天一背柴不打脱就行了。”在听孙运周说完后说:“干小爸,不可能吧,能比这些小学老师强几十万倍?”孙运周听了,蔑视他一眼,轻轻哼一声,就不予理睬。孙江华高声说:“哦哦哦!枉自,枉自!可惜,可惜!傅恩平啊傅恩平!你家祖上可是贵族啊!怎么贵族的子孙竟日脓到这种地步!竟拿小学教师跟贵族比!怪不得你只有命当个干农民!”

    法喇村几近一半的祖籍江西,拿谱书请天俦看时,多是清初迁入。还有两户祖籍山东,一是孔繁绍家,一是鲁成民家。孔繁绍脸上多斑,人称“孔麻子”性格、脾气与杜奓脚一样,走到哪家火塘边,总先把火钳拿过来,边拨灰边高声大言,荒唐无稽。杜奓脚被其父称为“白儿子”孔繁绍被其岳父称为“白姑爷”一日二人到张家。火塘边的人要捉弄二人,先将两把火钳烧在火里。听二人声到门外,才将火钳刨出,一边摆上一把,二人进门,火塘边的人都起来让坐,将两人让到火塘两边,正对火钳。二人刚落座,就去拿火钳,一时只见青烟冒起,肉被烙的嚓嚓响,孔繁绍被烫,又跳又叫。杜奓脚强忍疼痛,装作无事,批评孔繁绍:“叫什么!”尽管肉在响,手在冒烟,仍将火钳抓了,扔出火塘。从此二人便不再抓火钳。当下孔繁绍便问天俦:“我家祖先是孔子,是圣人。也请你看看。”去拿了家谱,打开递来,众人哄然大笑,原来谱书拿倒了。杜奓脚说:“孔麻子,天天吹你是圣人的后代,怎么连个家谱正倒都认不得?‘孔’字是怎么写的?”孔繁绍说:“杜奓脚你猴哪样?我一天书没读过,不会写‘孔’字不要紧。你会写‘孔’字,也会写‘杜’字,我一样都不会,怎么你还跟我一样,一个当‘白姑爷’,一个当‘白儿子’?”杜奓脚倒被抢白,辩说:“白不白你莫管!‘白儿子’虽然白了,但姑娘不白。我婆娘不会写她娘家的‘刘’字,我罚她三天,会写了。我姑娘,书我不准她读,但我这个‘杜’字,我教了她,她就会写,孔麻子,你是圣人之后,怎么不如我婆娘啦?”孔繁绍输了,就不理杜奓脚,而请教孙天俦:“从法喇到我老家有多远?”天俦说了,他吃一惊:“我还以为有几十万里远!”

    鲁成民也拿了家谱来。天俦看后说:“你的祖先是周文王和周公,封在鲁国,号鲁周公。”鲁成民一惊:“我家原来不在中国?在外国?”天俦说:“在中国。”便细讲了。鲁成民不解:“他姓他的周,我姓我的鲁,怎么又出来个姬?”天俦说:“文王姓姬,周公也姓姬。周公的后代才姓鲁。”杜奓脚又笑鲁成民:“鲁小三啊!文王家姓姬,周公封在鲁国,后人就姓鲁,你还大言不惭‘他姓他的周,我姓我的鲁’!‘他’是谁?你是谁?‘他’姓什么?你姓什么?”引的众人大笑。鲁成民说:“杜奓脚你不要猴!你听富贵讲了吧?原来八百年的周天子,就是我家。你家被我家领导过。鲁国又是几百年!你家杜家,出了谁?”杜奓脚说:“你领导过谁?你领导得起我?你家既然以前当领导,为何现在不当了?”

    不觉就是半年,孙平玉已觉供书的艰难,说:“以前觉日子过得慢,一个星期长得很。现在发觉短得很,感觉富贵才来拿了钱去,转眼又到家要钱了。”只好又卖了两只羊。除转粮食进校外,每月要八元的伙食钱。饭是苞谷饭,菜汤上根本不见油花。大一点的学生,那饭根本不够吃,天俦个小,够吃了。但吃饭时无论怎么拼命地撑,感觉肠、胃都已塞满,快到脖子了,但次日天明,即已感觉饿。上课时只觉饿的慌,老师讲到哪里,根本不知道。大家互授抗饥之法:用裤带拼命往里勒,或用双手紧紧捏住肚子,或双手搂住桌子前面,把肠胃紧压在桌子棱上。荞麦山公社的学生还好些,耐不了饥饿,就从家里背了洋芋、锅、柴到校做饭吃。其余公社的学生,就无法了。天俦到学期要结束,也采取了背洋芋到校煮吃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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