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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就有惊险处,不怕心慌气短的可千万别走远喽”等等。这时向喜便想,原来这位还是个穿洋服的“卖口”的。

    演出终于开始了,节目中,没有向喜过去见过的那些恐怖惊险,倒不乏一些身怀绝技的把式:吃火的,吞剑的,大变活人,大褂底下捧出鱼缸的都有。可以看出,这瓦尔斯班对这些传统节目也都作了改造,演员们也不再是一些身穿花棉袄,用香烟纸抹着红脸蛋子,嘴上挂着干鼻涕的闺女。男演员健壮英武,女演员娇艳、婀娜。在一阵马匹、狮子、老虎过后,压轴的是女名伶施玉蝉的“钢丝”这几天施玉蝉的名字早在宜昌传开,说这是一位在俄国走红、技压群芳的女子。此刻施玉蝉终于出场了。在变幻的五彩灯光下,她一身小打扮,手持一把红伞闪烁上场,顿时观众眼前一亮。她走到早已架好的钢丝绳前,一个“云里翻”跃向空中,接着便轻似羽毛、了无声息地落在钢丝上,宛如一朵荷花突放。她的表演似行云流水,动作时而惊险,时而从容。她颠颤着自己,不忘和观众作微笑交流,她还懂得顽皮和幽默,在舒展的动作中忽然佯装失妥、就要下跌状,待观众席上有人发出担心的惊呼时,她一个“鹞子翻身”又把柔软的身体稳稳送回到钢丝绳上。一时间全场掌声四起,观众的心被弄得跌宕起伏,惊喜难禁。

    用惊喜难禁也来形容一下向喜此时的心情是不过分的。钢丝上的施玉蝉带给观众的是高超的技艺,带给向喜更多的却是一种久违了的快乐。施玉蝉的直隶老乡身份,更让向喜觉出一种陌生的亲近。演出结束后,他吩咐甘运来给班主送了些赏银。

    以后几天的演出,向喜每场必到,他奢侈着自己以每天三十块银元的价格包下一个包厢,两元四角的娱乐捐也一分不少付。除此外,向喜还每天专送赏银给施玉蝉。一日演出后,甘运来把施玉蝉领进了包厢当面拜谢向大人。上着妆的施玉蝉大方地谢过了向喜,倒让向喜有些忐忑了,在这位女子面前,他竟觉出了自己的几分不光明。好在施玉蝉急着卸妆,没有在包厢里久留。

    施玉蝉要离开宜昌了,瓦尔斯班要顺江而下去荆州演出,班主(那位黑衣人)领施玉蝉来给向喜告别。向喜这才第一次看见卸妆之后的施玉蝉。他发现施玉蝉比在舞台上还要显得年轻,只有十六七岁吧,且身材挺拔,神情大方。她跪谢着向喜,却没有卑微之态,举止是健康和快乐的,就像把钢丝上的快乐更近地带到了向喜眼前。

    向喜感觉到自己对她的留恋。

    但施玉蝉还是按照班主定下的路线,顺江而下离开了宜昌。离开时向喜送她一张名片,嘱她今后遇有什么难处可随时来找他。

    向喜没有料到,三天之后施玉蝉就又返回了宜昌。她牵着一匹演出用的小红马来到了向喜的官邸。原来,瓦尔斯班在宜昌上船直奔荆州时,途中却遇风浪。船触礁沉没,人和行头尽沉江中。施玉蝉靠了这匹小红马的帮助浮上岸来,保住了性命。

    施玉蝉在向喜官邸将养一些时日,很快恢复了健康,又经一班军中人的“撮合”她作了向喜的第三房夫人。一年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向喜给女儿起名叫取灯,向喜对取灯疼爱有加。取灯是笨花人对火柴的叫法,取灯是个光亮儿。取灯在向喜眼前玩耍,向喜自觉眼前就闪烁起光亮。

    施玉蝉和向喜守着取灯这团光亮又过了三年。就在取灯三岁的时候,一向活泼欢快的施玉蝉忽然变得情绪消沉了——丈夫向大人对她们娘儿俩的宠爱,到底没能胜过她那天生卖艺的习性,加之不时受到报上刊登的那些演出广告的吸引,她冷落起丈夫和取灯,开始练起功来。那匹闲置在马厩里的小红马也被她牵了出来,她和她的马每天在十三混成旅的操场上飞奔,并即兴作着马术动作,招得十三旅官兵常驻足观看。

    向喜不赞成施玉蝉的行为,一是觉得她这举动有碍自己的尊严,二来他已隐隐觉出施玉蝉不安于眼前的生活了。一日,心烦意乱的向喜问施玉蝉练功的用意,施玉蝉先不直接回答向喜的问话,只神神秘秘地说“大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讲了一个耍把戏艺人的传奇故事。她说那是黄帝战蚩尤的时候。黄帝派一个使者到另一个部落传令,黄帝还告诉那使者,说完不成任务回来必遭斩首。使者去了,遇上一场大风雪,迷了方向,连走数日找不着那个部落。使者又不敢回去,心想不如就此远走高飞。他忍着饥饿逃到一个小村,想要饭充饥。见一户人家正开着门在院里吃饭,却又抹不下脸来讨要,就在门外打起了跟头引人注意。果然跟头引起了那家人的注意,他们放下饭碗出来观看,许多村人也围了上来,他这才往地上一倒。人们发现他是饿倒的,纷纷拿出吃的给他,有人说,还有什么花样耍给我们看,我们管你吃住。使者吃了东西,又翻了一通跟头,变着花样。他不断换来些饭食,自此沿村走着,活了下来。黄帝见使者迟迟不归,便又派人去抓使者,说抓不回使者也要被斩首。派出的人四处打听使者的消息,有人告诉说,那个使者一路打着跟头要饭,活得挺好,已经走得远远的了。这人一想,原来卖艺也是一条活路啊,索性也不回去,也就以卖艺为生了。以后黄帝又不断让人去追杀前边派出的人,那些人一经派出就都没有回去。再以后,这世上就有了卖艺的。

    向喜烦躁地听着施玉蝉的故事,他问她说:“你是不是要去追那前边的使者?”

    施玉蝉说:“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可我还是个光会翻跟头的使者。”

    向喜说:“你这是要走?”

    施玉蝉说:“我话已到嘴边,听凭大人发落吧。”

    向喜问:“你要到哪儿去?”

    施玉蝉说:“大人一定听过‘卖艺讲究走,逮狼讲究守’,我想回老家搭班子,不走我活得难受。”

    向喜见施玉蝉的主意已定,少不了又想出了一些挽留她的办法。他让甘运来每天上街变着花样为她购置女人所用的新鲜,几天之内施玉蝉的房中就成了一个小商店。施玉蝉对此既不动心,也无兴趣。向喜无奈,又使出军人惯用的惩罚方式。他仿佛记得哪位要人为了不让妾室离去,竟把她关了禁闭。他便也命甘运来把施玉蝉禁闭起来。不许她出屋,不许她吃饭。三天过后,饥饿难忍的施玉蝉看见走过来的甘运来说:“甘副官,你过来,我给你翻俩跟头,你给我一碗饭吃吧。”

    甘运来擦着眼泪把施玉蝉的话告诉了向喜,向喜听着也掉了眼泪。他看看身旁的取灯,取灯正疑惑地看爹。她不知道爹娘间发生了什么,但几天不见母亲,她也觉出事不寻常。眼看着甘运来和爹都在掉泪,她突然抱住向喜的腿痛哭起来。施玉蝉要翻跟头和取灯的哭声同时打动了向喜,他让甘运来立刻放出施玉蝉。面色已明显憔悴的施玉蝉看见向喜不哭不闹,只用心调养自己。不几日,十三旅的操场上,人们又看见她和她的小红马的身影。骑在马上的施玉蝉使向喜知道她的走已成定局,这时他反倒对这位风尘女子生出几分敬意。他把施玉蝉叫到身边不急不火地说:“我对你的痛恨之处,也是我对你的敬重之处。你,你就回直隶搭班吧。”

    施玉蝉听见向喜要“放”她离开,双膝一软跪在向喜跟前说:“大人不杀小的小的已知恩了;没想到大人还如此宽厚容小的离去,大人对我的恩情,我来日当报。”施玉蝉对向喜说话,已不再像夫妻,完全成了一个“小人”对“大人”的口气。

    向喜搀起施玉蝉说:“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可有一件事我必得告诉于你——取灯的事你不可再提起。她要留在我身边,她还要念书。我不希望她再落成个只会讲‘走’的人。”施玉蝉说:“这也正是我要嘱托大人的事。当初我走江湖是无奈,取灯可是向家的闺女。”

    本来向喜一直担心施玉蝉会为了取灯的去留和他有一番大争执,谁知施玉蝉对这件事作了极明事理的处理,也叫向喜又对她多了几分尊敬。

    施玉蝉要走了,向喜给了她足够的盘缠,还给了她足够搭班的银两。但他没有亲自去江岸送施玉蝉,也没有让取灯去送母亲。他只派了甘运来和几名护兵把施玉蝉和她的箱笼,以及那匹小红马送上了船。

    奇怪的是,取灯看出母亲要离她而去,对施玉蝉也没显出更多的留恋。施玉蝉的离去,让她和向喜更加亲近了。母亲的影响在她身上一天天减少着,向家的血脉在她身上一天天浓厚起来。向喜开始想她的依托和教育。

    1。羌贴:国人对俄币卢布的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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