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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说了一句,手中杯子用力搁在茶几上,茶水溅了出来,肖庆和忙抽出一张餐巾纸,边擦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看老孟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你的意思,上面发了话?”柳长锋很吃力地将目光对到肖庆和脸上。

    肖庆和避开柳长锋目光,顺手端起茶杯道:“怎么说呢,这个应该是这样吧。”

    “什么是应该,要说就说明白!”柳长锋气急败坏道,话出了口,又觉不该在肖庆和面前失礼,叹一声:“不至于在我面前也保密吧,肖处长?”

    一听柳长锋称呼起了自己的官衔,肖庆和脸上表情不自然起来,硬是挤出一丝苦笑道:“市长多虑了,我跟市长之间,不存在瞒不瞒的,问题是上面究竟怎么考虑,我也无从知晓。”

    “那你紧张什么?”柳长锋感觉被肖庆和耍了,语气里再次露出不友好。

    肖庆和也不计较,一个处长是没有资格计较市长的,他把脸上的不快收回,讪讪道:“我也是替市长操份闲心,市长如果觉得”

    “算了庆和,不说这个,请你告诉我,现在究该咋做?”柳长锋打断肖庆和,今天他心情实在不好,多谈下去难免会失言,别的关系可以不在乎,肖庆和这条线,暂时他还必须得维护好。

    肖庆和不语,低头在那儿沉思。这个时候老板娘吴雪樵再次进来,笑吟吟问柳长锋:“市长还需要点什么,不能这么干坐着啊。”柳长锋没好气地剜了吴雪樵一眼,态度蛮横地说:“没让你进来,你三番五次进什么?!”

    吴雪樵没想到会挨剋,那张粉嘟嘟的脸蓦然一红,缩着身子退了出去,临走,没忘在肖庆和脸上多瞅一眼。

    但凡柳长锋带到海天山庄的客人,吴雪樵总要多巴望上几眼。因为这些人不只是她的客人,还有可能

    “不好意思庆和,我今天心情太糟,最近几桩事搞得我焦头烂额。”

    柳长锋这样一说,肖庆和就不好再绷着脸。

    “别人乱可以,市长你这边可千万不能乱。”

    “不是乱,是烦。”柳长锋纠正道。

    “乱就是由烦引起的。”肖庆和这句话说得有点多余。柳长锋已经转暖的脸色再次变阴,就在柳长锋打算说什么时,肖庆和又开口了。

    “办法只有一个,但决心得老孟自己下。”

    “什么办法?!”

    “出走。”

    “什么?!你是想让他学”柳长锋惊得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跟别人没关系,是救他自己!”肖庆和重重地说。

    “这”柳长锋一下哑巴了。

    就在这时,肖庆和手机响了,肖庆和看了一眼号码,神色慌张地说:“对不起市长,有人叫我我得先走一步,完了再跟市长联系。”

    “庆和你?”

    肖庆和已快步离开茶坊,往楼下去了。

    3

    省纪委于洋书记的秘书打来电话,问朱天运有没有时间,于书记想请他过去一趟?朱天运看了看表说,领导叫,当然有时间了。秘书说那我来接朱书记?朱天运笑说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压了电话,朱天运跟前来汇报工作的市纪委书记赵朴说:“先到这儿吧,该掌握的情况你们先掌握,但有一个原则,未经常委会议研究决定,谁也不能乱行动。”赵朴说:“我会按书记指示办的,请书记放心。”朱天运将赵朴拿来的材料原又递给他:“这个先收起来,该保密的注意保密。”

    赵朴郑重点头。

    往省委去的路上,朱天运想,于洋这个时候叫他会是什么事?汇报材料交上去快一周了,于洋这边一点反馈也没,朱天运也不好意思多问。昨晚他跟省委田秘书长一块吃饭,中间两人说起这事,老田感叹:“一场风接着一场风,啥时是个完啊。”朱天运笑笑,没接话,这种话真是不太好接。老田夫人也是去年出去的,走的时候谁都不知道,直到春节,朱天运才听说此事。“到底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再让回来吧?”老田看上去很苦恼。老田到秘书长这个位子,费了不少周折。一度传闻他都要下了,结果又给提上来,如果因夫人出国而被划到“裸”的范围,心里是断然接受不了的。

    其实谁又能接受呢?

    朱天运苦笑一声。

    于洋候在办公室,听到朱天运的脚步声,主动迎出来,笑握住朱天运手说:“辛苦书记了,让你亲自跑一趟。”朱天运开玩笑道:“领导召唤,哪能不来?”又问:“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吧?”于洋前阵子有病,朱天运到医院看过他,那天开会,于洋面色并不怎么好,朱天运本来想关心几句,又觉场合不对,今天赶在正式说话前把这份心思表了。

    于洋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托书记的福,又能工作了。”

    秘书跟进来要为朱天运沏茶,于洋说你去忙吧,我跟书记单独聊聊。秘书便规规矩矩出去了,于洋请朱天运坐,朱天运说不会是那种谈话吧,你可别吓我。于洋这次笑得舒展了些:“书记大人真会开玩笑,那样的谈话能轮上我?”

    朱天运的心这才稳当了些。

    坐定,于洋道:“是件急事,去你那儿不方便,只能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

    “说吧,到你这是应该的。”朱天运道。同是常委,于洋排名稍微靠前一点,不过彼此说起话来,都很注意,生怕哪儿说错了,让对方多想。

    “是这样的,”于洋看着朱天运,字斟句酌道:“海州有位干部,群众意见比较大,反映上来的问题也多。”

    “是孟怀安吧?”朱天运一语挑破了那层纱。

    “书记真是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谈不上,不过他的问题在市里也反映强烈。我这个当书记的,听到的也不少。”

    “请你来,就是想听听市委的意见,毕竟是市里的干部,我们也不好直接插手。”于洋话说得非常客气。

    “多此一举了吧于书记,如果他真有问题,市委绝不会包庇。在反腐倡廉上,我可是一向支持你的。”

    “是的,我很感谢朱书记,朱书记这两年对纪委的工作确实支持很大,不过这事需要慎重,孟怀安不是一般干部啊。”于洋看起来心事沉重。

    朱天运说话不敢随意了,其实刚才他的话带着试探的成分,反腐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在会上怎么讲都可以,多高调也行,具体到某一个人,某一件事,必须慎而又慎。作为市委书记,他有责任保护好自己的干部,如果哪个干部一出问题,他就往纪委门口推,他这个市委书记是没人拥护的。但在于洋面前,他又必须亮出一个姿态。既然于洋说要慎重,他就再不能慷慨大义了。

    “是啊,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可这些王八蛋,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朱天运骂了句脏话,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于洋目光一直跟着他转,朱天运骂脏话已不是头一次,早在去年初,省纪委对海宁区一位副区长采取措施时,朱天运就在于洋办公室骂过类似的脏话,当时于洋以为朱天运是痛恨不已,后来才知道,朱天运一心想保那位区长。自此以后,于洋就对朱天运的脏话保持警惕。

    大领导们总有一些怪癖,或叫个性,省委铭森书记就喜欢对人拍桌子,刚开始铭森书记拍了桌子,大家就都替那个人担心,怕一觉醒来,那人头上的乌纱就没了。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铭森书记拍桌子的人才是他心里真正有分量的人。

    “书记一发火,我都不知该怎么做了,快请坐,你走来走去,走得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于洋给朱天运杯子里续了水,用半是玩笑的口气说,朱天运走得他心里难受。于洋是那种性格较为内敛的人,身上缺少朱天运这种风风火火的劲头,他遇事喜欢静静地想,或者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共同商量。孟怀安这件事,要说也不难,纪委查也就查了,但他怕朱天运会有想法。再者,孟怀安跟市长柳长锋的关系他也听说过一些,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听听朱天运的意见。

    朱天运再次坐下,问于洋:“不会现在就采取措施吧?”

    于洋摇摇头。

    朱天运说:“那就放一放吧,骆建新的案子刚出,现在再冲孟怀安下手,我怕建委这根链子会断掉。”

    下手两个字,好像刺着了于洋,于洋表情有点难看。不过很快,于洋脸色就转了过来,朱天运这番话还是触动了他。骆建新一案让全省绷紧了弦,眼下大家都是谈“裸”色变,建委系统更成了敏感区,孟怀安案浮出水面,不能不说与骆建新有关。可在孟怀安的问题上,于洋另有想法,省委铭森书记也不主张穷追猛打,毕竟都是海东的干部啊。

    “还是朱书记疼爱自己的干部,好吧,既然书记说了,那就先缓一步,不过”于洋欲言又止。

    朱天运马上接话道:“这个请放心,人的问题我负责,他要是敢玩阴招,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朱书记就是朱书记,啥心思都瞒不过你。”于洋兴奋地起身,跟朱天运谈话就是痛快,不遮不掩,你提个头,他就知道尾。最难说的话到了朱天运这里,往往会简单明了。

    朱天运也起身,告辞的一瞬,忽然又凑于洋跟前,用朋友间的口吻嬉笑道:“呵呵,有件事差点忘了问,能不能走个私,透露一下,我的检讨过关不?”不等于洋说什么,又道:“不过关你就当面批评,狠狠地批评,打回来重写也行,千万别客气。”

    于洋笑了,他就知道朱天运会问这个,这两天类似的话题问得他耳朵都起了茧,但对朱天运,于洋不能打哑谜,打了,接下来的工作就甭指望朱天运配合。

    “你书记亲自写的还能不过关,放心吧,包你过关。”

    朱天运的笑立马舒展许多:“好,仰仗书记,改天我请客,一起去吃红嘴鱼。”

    红嘴鱼三个字让于洋发出一片笑,海州真有一种红嘴鱼,味道鲜极了,百吃不厌。可朱天运说的不是这红嘴鱼,另有他意,于洋的心似是起了一道涟漪。

    朱天运心花怒放,下楼的步子比刚才上楼时欢快出许多。

    回到市委,朱天运叫来秘书长唐国枢,说:“安排给你的任务落实得怎么样?”

    唐国枢说:“谭总那边已经沟通过几次,谭总下周去新加坡,到时会跟萧副总谈的。”

    朱天运哦了一声,谭总叫谭国良,海东进出口贸易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萧亚宁的顶头上司。

    唐国枢又道:“建委这边我跟大状书记沟通了两次,大状书记的意思,要等省、市纪委的意见。”

    “把他叫来,这个刘大状,木头疙瘩。”

    二十分钟后,市住建委纪检书记刘大状风风火火来了,刘大状当兵出身,一副大嗓门,地方上少说也干了十年,到现在还是一副军人脾气。此人心直口快,什么话也不往肚里藏。官场上这种人往往是另类,不得好的,但关键时候这种人也能派上用场。

    “书记,最近几天”刘大状一来就想汇报工作,朱天运拿手势制止住他。“国枢,给刘书记泡杯茶,我柜子里有春尖。”

    刘大状不爱喝茶,平日都是白开水,到了朱天运这里,习惯改了,老是嚷着喝朱天运的春尖。

    朱天运老家产茶,只产春尖。

    “大状,最近打算把你抽出来,配合组织部门抓一下作风建设。这项工作去年就提了出来,一直没落实。”刘大状刚喝了一口茶,朱天运就说。

    “啥?”刘大状慌得一把将水杯放下,抬起两只大眼,茫然地盯住朱天运。“书记,您”

    “先别急嘛,听我把话讲完。”朱天运笑笑。把刘大状抽出来,是刚才回来时突然有的想法,他觉得这步棋妙,下好了,就把全局拿捏在手里了。

    刘大状伸长脖子,静等朱天运的下句。

    朱天运说:“加强作风建设,整顿班子纪律,是端正党风纯洁党性的必然要求,去年市委就定了作风建设年活动,可惜工作太忙,一直没开展起来,今年我们要大造声势,一定要把这项活动搞扎实,搞出成效。”

    站在一旁的秘书长唐国枢习惯性地掏出笔记本,开始作记录,朱天运扫了一眼,没阻止。接着道:“把你抽出来,就是想发挥你在部队工作时积累的经验,现在我们缺少你这样敢干敢拼的干部。”

    这话等于是表扬和肯定,刘大状再想说什么,就张不开嘴了,只能点头:“谢谢书记,我一定不辜负书记您的期望。”

    “不是我个人,是市委。”朱天运强调道。

    4

    周五上午十点,海州市委召开专项会议,会议由朱天运主持。头一天晚上,朱天运让唐国枢通知在家的常委,说有件事临时碰一下。九个常委七个来了,政法委书记去了北京,市长柳长锋在海州,电话打不通,市委、市府两边的秘书还有秘书长忙活了一小时,还是找不到人,朱天运笑说:“算了吧,长锋同志最近忙,不干扰他了,我们开。”朱天运用了干扰两个字,让其他常委一阵多想。

    将一件大事用碰头的方法来解决,是朱天运惯有的工作方法,在他这儿,你几乎分辨不出什么事重要什么事次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说的每件事都当大事。在朱天运看来,事情如果有轻重缓急之分,常委们的态度也会有轻重缓急之分,他的话别人就会选择着听,他不想要这种结果。作为一把手,朱天运希望别人什么时候都能把他的话当回事。再者,开展作风建设年是他早就有的想法,去年年底班子会上他就提出过,当时常委们都点头同意,眼看都要搞了,他又去了中央党校,参加短期培训,这事就拖下了。现在把它重新提出来,也算是还去年一个帐,这事不用太隆重。

    昨晚的碰头会开得简单庄重,除纪委书记赵朴有针对性地补充了几点意见外,其他常委都是顺着他的话走。这个结果朱天运早就想到了,他说,现在重提作风建设,一是我们的作风特别是领导干部作风出了问题,大家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二来这段时间我们有重经济建设轻思想建设的倾向,这个倾向在个别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这要不得,什么时候,思想建设都是我们的重中之中,是一切行动的保证。

    朱天运尽管没点名,但在座的常委谁都清楚,他指的个别人是谁。昨晚会后,朱天运把赵朴留下,两人又单独谈了一会,今天上午这个会,原定由赵朴主持,开会前十分钟,朱天运又推翻了这个决定。

    朱天运感觉赵朴没把他的精神吃透,或者,昨晚那个话白谈了。

    会议室里密密码码挤满了人,各部门的领导都来了,各县区一、二把手还有主要企业的领导也都参加。朱天运清了清嗓子,开始做动员报告。

    柳长锋感到突然,坐在主席台上的他除了擦汗还是擦汗。昨晚他真的不在市区,去了橡树湾。橡树湾是海宁区前年搞的特色产业开发区,号称海州金三角,除了一座座美丽的厂区外,还有万花筒一般的艳丽世界。据说来自从国各地的三陪小姐不下十万人,十万小姐聚集在一起,那是怎样的壮观啊。当然,柳长锋昨晚不是去找小姐的,没那份心境。自从省委那天会议之后,柳长锋的心一直揪着,干什么都不得劲。他是去追踪孟怀安。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孟怀安居然还有心境进夜总会。在橡树湾最大的夜总会“天上人间”柳长锋一脚踹开十二楼荷花厅的门,立刻就被浓浓的艳气乌黑。橡树湾的“天上人间”是京城“天上人间”的翻版,据说老板曾经在京城那家著名的夜总会有过股份,后来到海州这边单干。跟京城不同的是,这家夜总会的包房是以小姐的名字命名的,比如荷花厅,头牌小姐就是荷花,其他小姐妹也都是荷花带来的。孟怀安怀里搂着两个小姐,一个全身赤裸,两颗硕大的奶子上涂了奶油,定是孟怀安的杰作。另一个多少挂点东西,但挂了比不挂还让人来气。因为那小姐挂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块桌布,还有不知从哪个男人脖子里拽下的领带。孟怀安的脖子里则绑着小姐们的黑丝袜。他像条肥硕而没有头脑的狗,被“高贵”“神圣”的“女王”荷花牵着。

    荷花穿一身制服,手里拿一根鞭。听说这是她的王牌节目,叫调教。而孟怀安此时极像一条期待着被驯服的狗。

    听见声响,几个男人霍地站起,怒气冲冲瞪住闯进来的柳长锋。见是市长,躺在后面沙发上的胖子大洋地产老板、人称阎王的阎三平一个激灵站起,几步来到柳长锋跟前:“是老板啊,没想到您老人家会来。”

    “滚开!”柳长锋冲阎三平吼了一声,径直来到孟怀安跟前。孟怀安紧着往开里取丝袜,手忙脚乱,脖子里套着的丝袜越拽越紧,惹得小姐们一阵浪笑。

    “起来!”柳长锋冲孟怀安喝了一声,孟怀安喝酒太多,自己倒是想站起,可双腿不听话,连着站了几站,身子一歪,竟倒在了沙发上。

    “让她们都出去!”柳长锋转身冲阎三平吼。阎三平冲手下挥挥手,荷花和几个坐陪小姐走了。

    “让他们也出去!”柳长锋又吼。阎三平只好打发掉自己手下,掩上包房门。

    “行啊你们,醉生梦死,活出境界来了。”

    “老板您别批评主任,是我把他硬拽来的。”阎三平厚着脸皮道。

    “少替他包庇,你替他包庇的还少?”柳长锋快要气疯了,自从认识阎三平,他的麻烦事就没断过,这个口口声声称他老板的男人,其实并不把他怎么放眼里。柳长锋对这点倒不是太生气,敢不把他放眼里,那就是他的份量还不够重,或者人家有份量更重的。他恼的是,自从阎三平跟孟怀安认识以后,孟怀安是直线堕落,眼看就无药可救。

    “老板消消气,消消气嘛,这种地方发火没用的,要不,我给老板再安排一间?”

    阎三平说着就要叫领班,被柳长锋厉声喝住。柳长锋最早认识阎三平,不是在海州,是在京城,海州驻京办主任神神秘秘告诉他,有个手眼通天的男人一直想拜访他,可惜没有机会。柳长锋笑说,既然手眼通天,还认识我干什么?驻京办主任说,手眼通天是他自己吹的,不过这小子真有点能耐,在京城,人称三少。一听三少,柳长锋来了兴趣,在京城这块地盘上,能被人称作三少的,绝不是等闲之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天上人间”那是柳长锋第一次进那里,很多传闻还有想象亲眼证实后,柳长锋发出一声长叹,这辈子呆在海州,白活了。

    柳长锋对这种地方的迷恋,正是从那次之后开始的。但今天,他绝不是跑来找刺激的。

    “把他给我带走!”他冲阎三平丢下一句话,自己先离开了那个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地方。

    昨晚柳长锋没睡好,孟怀安酒醒就到凌晨一点多了,醒来后的孟怀安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危机,还理直气壮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跑的是骆建新,不是我孟怀安,我孟怀安倒要看看,谁能把海州的天翻过来!”

    谁能把海州的天翻过来?

    坐在主席台上,柳长锋脑子里又响出这个声音。他以为今天这个会是冲孟怀安来的,听了半天不是,居然是搞作风建设。呵呵,作风建设,朱天运怎么忽然想起搞这个呢?

    柳长锋被叫到于洋办公室,于洋拿出柳长锋交上去的汇报材料,笑着说:“市长写得很认真,该谈的都谈到了,领导看了基本满意。”柳长锋脸上刚要露出轻松,又一听于洋用了基本两个字,脸立刻紧了。

    “怎么,于书记,不会不过关吧?”

    于洋呵呵一笑:“没有过关不过关这一说,上面的意思是,我们不只是汇报思想,更重要的是把配偶和子女在外面的活动写清楚,特别是经济活动,市长有点避重就轻了。”

    “哦,是这样啊。”柳长锋佯装才明白过来似地叹出一声,心里却骂,写清楚,能有几个人写清楚?!

    “书记能不能指点一下,具体怎么写,我这人水平不高,再说好久不写材料,手生了。”柳长锋努力挤出一丝笑,跟于洋说话的声音客客气气,听上去还有几分恭维。他这人就这点强,硬功夫。有人说官场中人有两门绝活,一是变脸,二是换气。变脸就是你的脸要会七七四十九种表情,而且根据不同场合不同对象要在瞬间将脸上表情调整过来。不但准确而且一定要生动,要有质感。这点真有些像川剧中的变脸术。其实把变脸术演绎到最丰富最极致的,绝不是那些川剧演员,而正是柳长锋们这些长期在官场浸淫摸打滚爬的人,他们太知道脸上表情的重要性了。换气就是你说话的态度,口气的软硬,模棱两可含混不清还是干脆直接,是一句话直捣根本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有些时候要简明扼要一语中的,更多时候却要挤牙膏,边挤还要边调整语气节奏,边观察周围气场的变化。总之,官场这两门硬功夫,是看家本领,谁要把它学夹生表演砸了,谁就玩儿不下去。

    柳长锋不会,作为海东省会城市的市长,对这些早已是炉火纯青,表演起来更是娴熟自然滴水不漏。

    于洋却视而不见,依旧保持着淡定自若的风度,笑道:“市长开玩笑呢,省里谁不知道柳市长是大笔杆子,当年一篇文章,可是连光明日报的老总都惊动了。再说了,写这个还用得着你市长亲自动手?”

    柳长锋的脸蓦地一红,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于洋居然拿他当年的“丑事”取笑他,简直让他无地自容。四年前柳长锋在区上任区委书记,有次光明日报来了个记者,要采访他,柳长锋欣然应允,为此把区上的笔杆子全调动起来,准备了一周。后来记者根据他提供的材料写了一篇文章,真可谓妙笔生花,柳长锋看了欣喜若狂,经过一番暗箱运作,记者答应这篇文章由柳长锋署名,并保证在中央大报上发出来,前提是要付二十万润笔费。柳长锋当即拍板,说没问题。不久,文章在光明日报刊发,也确实引起了一番震动,就在柳长锋窃窃自喜时,忽然听闻,山东有位党校教授向报社提出抗议,言之凿凿说该文章侵权。柳长锋慌忙找来该教授发在山东一家党刊上的文章比较,心一下就黑了。该死的记者,居然成段成段抄了人家的文章。这事整整闹了半年,若不是柳长锋态度诚恳,加之报社老总亲自到教授家做工作,怕是柳长锋早已声名扫地。

    离开于洋办公室,柳长锋心由不得地就暗了。昨天他听秘书安意林讲,朱天运的材料通过了,据说那材料是省委秘书长田中信写的。柳长锋就在心里报了一线希望,要找田秘书长讨教一番。他自认为跟田秘书长关系不错,田秘书长去年还通过他在海州办了几件事,那个叫美美的小女孩,还是他安排进了海州电视台,眼下当重点人物培养呢。车子到了省委门口,柳长锋又犹豫,田中信会帮他么,现在可是人人自危啊,再说这事如果让朱天运知道,又会怎么想?

    正犯着难,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老婆贾丽从美国打来的国际长途。

    “老公,你在哪,跟谁在一起啊?”贾丽每次开口都问这些,仿佛把柳长锋一个人留在国内,她很牵挂。

    “上班时间,还能跟谁一起?”柳长锋没好气地说。男人最烦的事有两样,一是老婆查岗,二是上级虚晃一枪。

    贾丽果然愚蠢地查起了岗:“那可说不定,我不在身边,你随时都有犯错误的可能。”

    “有说的说,没说的我挂机了。”柳长锋简直要烦死,都什么时候了,贾丽还有这份闲心?

    “不嘛老公,人家想你了。”贾丽嗲了一声,差点没把柳长锋手里的电话嗲掉。五十岁的女人居然还用这腔调撒娇,柳长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贾丽等了一会,不见柳长锋响应,佯装生气道:“我就知道,让我出来,就是给你自己行方便。”

    “乱说!”柳长锋不得不制止妻子了,女人们怎么总是这么愚蠢!为她出去,柳长锋把不该用的力都用上了,有些关系原本根本不想动用,最终还是迫不得已

    柳长锋一发火,贾丽的态度才端正下来,她说:“老公,有件事想问问你,上个月转来的那笔款子,往哪个帐户上存?”

    柳长锋本能地按住电话,瞅了司机一眼,司机装睡,每次柳长锋的手机响,司机总要装出一副耳聋的样子。柳长锋下车,往荫凉处走了走,低声警告:“说了多少遍,这种话能不能换个时间说?!”

    “晚上你喝酒,白天你上班,什么时间跟你说?!”贾丽口气也不满起来。

    “好好好,这阵说话不方便,你找雨宏他们商量,总之不能以你我的名义,听见没?”

    “雨宏、雨宏,她亲还是我亲?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雨宏叫方雨宏,是柳长锋儿媳,柳长锋不少款子都是通过儿媳妇转出去的,也由儿媳妇保管。贾丽知道后,专程飞到国内来,跟柳长锋大闹一场,还骂他跟儿媳妇不清不白。这以后,柳长锋才象征性地把一些款子转到贾丽这边,但贾丽天生不具备理财的能力,多少见点钱,心就慌了。柳长锋还是觉得方雨宏可靠。

    说完款的事,贾丽又道:“老公,最近那边是不是风声很紧,实在不行,我就先回来吧?”

    “回来做什么,监督我?”柳长锋越发来气。

    “什么呀,不回来他们盯着你不放,你不是说,有时候就要采用一些缓兵之计么?”

    “这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在那边呆着!”说完,柳长锋恨恨挂了电话,摊上这么一个女人,柳长锋真是叫苦不迭。

    贾丽这个电话,让柳长锋断然没了再去找谁讨教的念头,还讨教什么呢,迟早有一天,他会让这个女人出卖掉。愤而回到车上,冲司机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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