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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起禄有些动情的道:“我自信应付得过,关老大,你自己更得越加小心才是。”

    深沉的一笑,关孤道:“我会谨慎的。”

    想了想,他又道:“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其实却没什么好说的了”

    拍拍关孤的手,胡起禄道:“慢慢儿再聊吧,咱们以后日子长着。”

    关孤苦笑道:“是的,日子长着”

    一扬头,他又道:“你伴护舒老夫人如何走法?”

    胡起禄低声道:“前头路上我着人备了一头毛驴,只得一头,老夫人骑着,我在前牵领,这才像一对穷困潦倒,一心出关垦荒的老夫妻,或许我们走得慢点,但最慢也在过晌午之后便可过关了。”

    移目看了站在那边发愣的南宫豪一眼,关孤道:“那粒‘二转魂’,你已交给南宫兄了?”

    胡起禄的一双金鱼眼可笑的眨了几眨:“给他了,你没见他刚才接过那粒药丸时的样子,活脱真个要叫他往鬼门关报到应卯似的,愁眉苦脸加上唉声叹气”

    关孤道:“吃下药丸之后多久生效?”

    胡起禄道:“半个时辰以内。”

    关孤沉默片刻道:“虽是多此一问,却又不得不问——老狐狸,你那玩意不会有问题吧?”

    胡起禄双眉一皱,道:“亏你关老大也问得出这样的话来,换了别人,看我不吐他一脸灵芝露才怪,当然没有问题,我老胡可以用脑袋担保!”

    关孤笑笑,道:“也没这么严重,我只是要使自己更安心一点罢了——老狐狸,到时候若须醒转,是要再服用你的解药吧,抑是药效过了就回自行苏醒?”

    胡起禄道:“一天一夜之后即可自行苏醒,除了头晕力乏之外没有别的后遗毛病,如用我的特制解药,则随时都可令其解除药效,立时醒转,解药我已经交给大愣子藏着了。”

    关孤满意的道:“很好,子俊兄的嗓门,你已使过‘闭喉法’给他变腔了?”

    嘿嘿一笑,胡起禄小声道:“你没见他这老久不吭声?我给他运过‘闭喉法’的三分力道变腔之后,他试着一开口,只讲了一句话,就再也不肯张嘴啦,呵呵呵”关孤淡淡一哂,道:“好了,老狐狸,你们可以上道啦”

    刚要转身,胡起禄又一指那轮篷车道:“本来我是想利用这轮篷车运送棺材的,琢磨一下又不妥,怕车子或马匹有什么记号痕迹露出破绽来,你知道,‘悟生院’的那批杂种比谁都要来得机伶,半点把柄也不能叫他们抓住,否则就会功亏一篑了——车子的形式,拖车马匹的毛色,甚至轮轴上的泥灰,全能做为他们辨认的线索,这些五八羔子又是多疑成性的,万万不能让他们起了疑窦,所以这轮篷车与拖车的马匹便只好全部抛置不用了,我已叫李二瘸那边随来的哪名小伙子等下回去后再准备一车一马来此备用!”

    关孤颔首道:“你顾虑得很周到。”

    胡起禄叹口气,道:“性命交关的事,哪能马虎?”

    金鱼眼一吊,他接着道:“你的坐骑也交来人带回三灯洼去暂藏一时吧?”

    关孤道:“原是这么打算,此趟闯关,还是不骑马比较容易掩隐行迹!”

    胡起禄道:“对,两条腿行动起来是要利落隐密些

    这时,李发蹒跚的走了过来,轻声道:“’起三更啦,胡爷你这一拨该走得了。”

    胡起禄道:“这就开路。”

    李发转对关孤,道:“大哥要先走还是稍晚一点?”

    关孤平静的道:“我先走。”

    李发搔搔头,道:“江尔宁吵着要你过去呢——”

    关孤皱眉道:“什么事?”

    李发笑笑,道:“约模也想和大哥你话别一番吧。”

    关孤冷冷的道:“什么时候了;亏她还有这种花前月下的浪漫情调!”

    李发耸耸肩,道:“我只是来给大哥报个信。”

    胡起禄早已走到篷车那边接下了易容改装后的舒老夫人,隐隐中,犹可听见她咽着声一再向舒婉仪叮咛什么,而舒婉仪回答她母亲的音调却也是那样的悲楚凄凉,没见着她的表情,却可断言这是含着泪的

    关孤低叹一声,道:“这是作的什么孽!好好的一户人家,却硬被逼得离乡别井,亡命天涯”

    李发也沉重的道:“舒家母女这一放悲声,我竞感有点生离死别的凄惨味道了”

    关孤缓缓的道:“此闯‘古北口’,原也就有这种可能——”

    李发怔了怔,道:“大哥,你可千万别到时冲动啊”凝视着这位生死与共的老弟兄,关孤充满情感的道:“不要为我担心,李发,你跟随我这么些年了,也该明白我不是一个鲁莽毛躁只凭血气之勇的无谋匹夫!”

    李发忙道:“大哥言重了。”

    吸了口气,关孤道:“我走了,李发,自己珍重。”

    神色一暗,李发依依难舍的道:“大哥——你不去向他们大伙道别?”

    摇摇头,关孤道:“不必了,自古以来,最难堪便是离愁,何况,这一别会很快相见,也可能——永相不见了,再会有期何须依依,再会无期,更不须凭添痛苦,这对大家来说,都不是愉快的一刻,既不愉快,何妨避之?”

    心腔子不觉紧收,李发本能感得到关孤话中已隐现不祥之意,他激动的伸出双手抓注衣油,颤抖的道:“大哥你可得活着和我们见面你答应过的”

    关孤道:“我是答应过,而且我也会竭力去做,李发,但我们谁也不敢断言我们一定能做到,是不是?”

    李发双目含泪,凄然垂首无语,关孤缓缓的道:“不要这样,李发,江湖中人,过的便是朝不保夕,充满了辛酸与苦楚的日子,这些年来的磨练,你也该学会了忍受与适应,当刃尖要向肉里剐了,我们能抵抗便抵抗。得躲避即躲避的时候,若是难以抵抗,无从躲避的时候,就只好咬着牙叫那刃尖剐进来,而且不能呻吟,不能号叫,这才是混这种生活的材料,如果一点打击也承受不了,未免就叫别人小看了”

    李发呜咽着道:“大哥我不怕被人零剐,但却无法承受失去你的打击”

    低喟一声,关孤道:“我也不愿这么轻易的倒下来,李发,我会挣扎,会反抗的,至少,若是他们截住了我,我会带着足令他们吃惊的一批人数上路!”

    李发急道:“但大哥——你不能故意叫他们截住。”

    关孤沉重的点头:“当然,我将尽量不被他们截住。”

    李发抓着关孤的衣袖仍牢牢不放,他哀切的道:“大哥答应我,你要来,你一定要来”

    关孤温和的道:“放开手吧,李发,我答应你我竭力赶来,真的,你一定知道,‘果报神’从不效匹夫之勇!”

    擦擦泪,李发咽噎着道:“大哥,我们等你——”

    双目中的光芒冷澈清澄,关孤安详的道:“不要再哭,李发,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垂手肃立,李发声音呛哑:“是,大哥——”

    昂起头,关孤道:“我走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殿外忙来忙去的每个人,然后,毅然转身,只是一转身,业已消失在这座破落道观外沉沉的黑暗中。

    关孤的心情是错杂又矛盾的,在错杂与矛盾中,还掺揉着大多的痛苦和伤感,本来,他已打定主意,只待目睹这每一拨闯关的人平安脱险,他便不再跟着前去会合了;他到关外去做什么呢?修心养性么?归隐于白山黑水之间么?抑是巴望能娶一房有如舒婉仪那样的如花美眷就此落籍生恨于斯地呢?他决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推倭应负的承荷,更无法漠视于邪恶暴力的横流而袖手——他不是个尚空论,唱高调的伪君子,亦不是个不务实际爱作幻想的书蛀虫,他真的被这样的痛苦啃啮着,因为那股邪恶暴力的成长,壮大,他是始作捅者,好像一个饲养狼虎的无知孩子,有满腔嫉世愤俗的热血,单凭着一厢情愿的幼稚心理,妄图将虎狼养大了好去做些有益世道的事,但这孩子却根本忽略了虎狼的天性乃是残酷又贪婪的,他长大了,虎狼也长大了,他却发觉他所饲养的虎狼竟已不受他的控制,彻底违反了他的本意——虎狼仍是虎狼,而他却反倒变成虎狼的怅奴!

    当然,关孤是不甘于伥奴的,所以,他就只好将他以心血饲养壮大的虎狼毁灭,他不能用他们行忠义,便得将他们歼杀,问题是——虎狼业已成了气候,以他的力量,委实没有把握能达成这个艰辛的意愿。

    谁不想有个如花似玉的娇妻,有个温暖舒适的家庭,这些,关孤全唾手可得,他唯一为得到这一切所须要做的事便是点点头——仅是点点头而已,然后他,便会使自己的生活通通改变——

    美丽温柔的妻子,小巧精致的家宅,一位慈祥和蔼的岳母,并加上当地同道人物的崇敬与维护,他的积蓄甚丰,而舒家母子更是家财万贯,凭这些,这辈子足可享用不尽,林泉傲啸,长街悠游,或面对佳人浅酌低唱,或围聚炉前红袖添香,或共话家常,或逗儿弄女,这不比血腥刀剑的江湖岁月安泰自在?不比寒风冷露的仆仆风尘更为消遥?是的,确是如此,但关孤却没有办法这样做,他已受够了他所建立起来的那个组合的压迫与威协,他已看尽了那些人的酷毒和疯狂,他不能睁眼目睹这连串的杀戮继续下去,他更不愿一个一个无辜的善良含冤横死,他要毁掉那些狼,那些虎,那些失去理性的刽子手。

    只有这样,他才能使良心平安,令五内安宁,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个赎罪的机会,叫他不至太过愧对自己的武士精神与一个大丈夫的尊严,江湖人是该有血性,有良知的,而江湖上的人与人那高下之分,正确的说,也只有看这里才够准,关孤这样做,当然会有些人说他傻,指他痴,但是,他自己明白他该做的是什么,他更明白要如何去做,就是这样了,果报之神,当是知道果报之理的。

    现在,关孤的基本原则未变,但他却对如何施行他这原则的方式而感到苦恼了,如果他不出关也不到“断肠坡”与他们相见,固然立将引起他们的惊恐惶惊,更怕造成他们错误的猜测后爆发一场对“悟生院”的血战,这种情况的形成,乃是极为可能的,如此一来,就大大违反他的心愿了,另外,他还深恐舒婉仪会想不开,这样的结果也是可能的,假设她真有了什么长短——为了他的话,则爱之实乃害之,这一生一世,良心上的歉疚——不,煎熬,也就更深痛了他又顾虑到,如说出关之后能与他们见面,能以想见他们是决不会轻易放他走的,那一纠缠,一种情谊的挽留,要说断然拒之,怕也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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