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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起来,这市钞其实就是变相让摊主们降价,同时又免了摊主的摊位钱。王昂一时没想明白,那“大掌柜”不是平白亏钱了?

    张浚却道:“这是打下名声,不仅吸引客人来此买东西,也会吸引货主来此卖东西。”

    再见到有些人进进出出,重复领“市钞”,王昂摇头道:“还是不智,这些钱用来印帖子,足以把名声传遍整个成都。”

    王仲修作过地方官,对此举另有认识:“一次买卖只能用一张市钞,本无心买东西的,有了这东西,就想占到这十文钱的便宜,为此他们得掏出几十文甚至几百文。即便重复领,也是摊主受益。再说此举又能花费多少?一张市钞十文钱,便是一万人领,也不过百贯而已,被这百贯带出的钱,怕不止千贯……”

    听王仲修一算,王昂和张浚暗道,好算计,真是把这小游江作成了大利市。

    三人一并好奇,这大掌柜到底是谁?

    两个五六十的婆子在集市里坐镇,自称二掌柜和三掌柜,被问到大掌柜,异口同声道:“那还有谁?便是王二郎!”

    三人愣住,王冲还作起杂货铺……不,开起市集了?

    张浚苦笑道:“昨日守正吩咐人去广都的印坊取东西,怕就是这市钞了。”

    王昂对张浚道:“我开始有些明白,你为什么说守正像管仲了,这家伙连蚊子腿都不放过,杂货铺也能作出一番花样。”

    三人出了集市,这才注意到大棚区的店招:“十文利”,不由同叹一声,好名字!不仅是说买家来就有十文利,也示在说货价低,卖家只赚十文利。

    “守正满腹经纶,还是不要太沾利事。”

    王仲修还是来了这么一句,王昂张浚都同时点头。

    行到海棠楼下,海棠楼对面的河滩荒地也已搭起了台子,这自是夜晚歌舞之处。为许光凝打前站的王仲修已无心检视杂务,他的全副心神,都已被海棠楼里飘来的酒香吸引住了。

    海棠楼的喧嚣一直持续到黄昏,但这仅仅只是盛会的开始。

    酉时末,江面鼓乐大作,一条条彩船顺江而下,停在海棠渡上岸。原本小游江的终点是宝历寺,可这一次,和尚们丢了大生意,终点改在了海棠渡,宝历寺只作为许光凝的宿夜处。看海棠渡这光景,许光凝会不会过去宿夜,还真是难说。

    与往年小游江更有一桩绝大不同,为首的官船上,不仅下来了许光凝和成都、华阳、双流、广都等县的知县或县丞,还有成都府路转运司、提举学事司、提举常平司、提点刑狱司等路司官员,甚至还包括成都府路兵马副钤辖等武官。除了碍于明制,不得与路府州县官员同游的走马承受,成都府大大小小数百官员,几乎露面了大半。

    对许光凝以下众人来说,这次小游江意义非凡,就在蕃乱第三天,就组织起了盛况不小的游乐,不仅能安抚人心,更重要的是向朝廷证明,成都没乱,一点也没乱。之前的乱子,已被大家齐心协力,果断而坚决地镇压下去。乱子虽是羌蕃而起,却是受泸州之乱波及,因此他们不仅无过,还大大的有功。

    当然,这样的公开邀游更是难得的好事。照故事(旧例),这样的邀游是公务,他们不仅能尽情享用美酒佳肴,还能招妓相陪,言官也说不了什么。

    因此不管是许光凝、卢彦达还是赵梓,人人都喜气洋洋,谈笑风生,全无一丝本是党争敌手的模样。

    大批人马先赶到道庵旁边的阔地里,在这里,一块巨石已经立起,正待石匠雕琢。巨石之后是一面照壁,也还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里,王彦中带领王冲、宇文柏、鲜于萌、范小石等一干读书人,以及海棠渡附近数百乡民拜迎许光凝一行。

    这是许光凝早前立下的承诺,原本还只是说到此看一看,可经成都之乱,许光凝以及成都官员欠下王冲一个大人情,此来就非之前那般随便了。

    许光凝在此发表了一番辞藻华丽的讲话,赞扬王彦中兴学乡野的仁德之心。书院虽是王冲实际操办,名义上却得由王彦中顶起来,反正他也是个乡先生,将乡中学舍扩建为书院,在这个时代也被当作德行义举。

    许光凝再当场挥墨,写下了“乡庠靖德”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将被拓印到那块空白照壁上。还有他之前就写好的一篇“十里渡书院赋”,也将拓上去。他的字虽不如苏黄米蔡四大家,却也是造诣极深的,题词被高高举起展示时,引得上千人鼓掌欢呼:“好字!”

    “守正啊,还是入府学吧,何必在此乡学虚费光阴。”

    跟随许光凝向花会所在地行去时,许光凝语重心长地劝道。

    “大府好意,王冲感激不尽。不过王冲已誓言与禁学同窗同进退,三年内不入学,还望大府成全。”

    王冲将范小石唐玮等被处以若干年不等的同学扯了出来作幌子,许光凝也不好再勉强:“也罢,反正你年纪还小,静心在乡读书,日后也当有一番成就……”

    王冲装作憨直地一笑,这海棠渡官道左右的产业,他全插了手,这哪是“静心在乡读书”。

    接着许光凝又问:“对了,花会之事,到底有何奥妙?”

    王冲也卖起了关子:“大府去了便知。”

    许光凝哈哈一笑:“若是比不得海棠露,可要罚你!”

    不多时,花会现场,夕阳罩住绚丽百花,另有一番动人色彩。而一身盛装,如仙宫女官一般的潘巧巧敛裳行礼后,摆出一盆花,观者顿时哗然。

    两朵牡丹并枝而生,一朵花色红中有白,一朵白中有红,对映成趣,似夺天工。

    “这株并枝鲜只是引客,连带今日花会,都只为迎另一宝……”

    花美人也美,潘巧巧顾盼生姿,即便是许光凝,也都心神摇曳。而听到这话,更是吃了一惊。他们都是赏花高手,又位居上首,一眼便看出,这株并枝鲜非天然而生,乃人力嫁接而成。一株上生出两枝花色不同的牡丹,已是奇事,就这盆并枝鲜,卖个上千贯都不算贵。

    可潘巧巧却说,这不过是引客,在场绝大多数人,好奇心顿时满怀。

    潘巧巧前语尽,后语未继时,与王冲有过短暂的目光相接,这一瞬间,昨日的场景又在两人心中浮现。

    当日王冲看着潘巧巧搬出这盆并枝鲜,也是大吃一惊:“成功了?”

    潘巧巧笑道:“二郎你真是不懂花事,这不过是并枝花,不是并蒂花,而且花色不纯,稀奇也有限。”

    王冲叹道:“真想见到红黄牡丹并蒂而生的美景,就我所知,从古至今,还未见过这样的花。”

    潘巧巧自不知王冲所谓的“从古至今”还包括后九百年,她憧憬地道:“会的,一定会成功的。”

    再看看王冲,她的语气更强了一分:“还有二郎帮我,再不成功,便是老天绝我。”

    王冲转回正题道:“既还未成功,姨娘是要我来看什么?”

    潘巧巧拍拍巴掌,几个家仆嗨哟嗨哟推出一辆大车,大车上的花盆又大又深,竟是水土兼有。

    看着花盆里那株孤零零的植物,王冲两眼渐渐发直,喃喃道:“姨娘,难道你竟然先培育出了并蒂……”

    潘巧巧再笑:“罢了,二郎你真是成不了花户人家了,水生怎好嫁接培植?这是天生的!”

    回忆转瞬而逝,此时在台上,潘巧巧再度拍掌,家仆们将大车又推了出来,揭开遮住车架外的绸布,一株莲蓬傲然而立。

    现场静了好一阵,上首的许光凝等人,下方前排等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并蒂莲!”

    没错,一枝两朵,洁白如玉,货真价实的并蒂白莲,此时花期刚至,正含苞待放。

    “祥瑞……”

    谜底揭晓,陪同许光凝的王仲修下意识地嘀咕道。

    的确是祥瑞,并蒂莲在此时就如纯白鹿獐、石生天字等等福物一般,是要报官入《符瑞志》的大事。

    “祥瑞……”

    许光凝、卢彦达、赵梓等官员心中还因这场乱子而半悬着的一颗心,不仅彻彻底底放下,更有浓浓的喜意上涌。

    负手行到花盆边,注视着这株并蒂莲,许光凝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浊气伤了这花。而他眼中,正闪动着喜悦至极的光彩。

    就在此刻,潘巧巧也与王冲再度对视,潘巧巧眼中也闪动着光彩,一如昨日她对王冲所说的话:“二郎,不是被你说服要让了花圃田地,姨娘还不会因要搬花圃花种,不舍地细细审视每一株花木,竟在荷塘里找到了这并蒂莲,这是你带来的福气啊。”

    那时王冲道:“潘家王家,反正也快成一家了,姨娘的福报,也是我的福报。”

    潘巧巧当时脸颊红如牡丹,却只啐了王冲一口,连辩白都不愿作。

    想到王冲之言,此时在台上的潘巧巧心弦又再度荡漾,暗道有二郎这么个儿子,才是真正的福报,只是……

    想想自己老拉不下脸面,二郎的爹也是一个脾性,潘巧巧就是微微一叹。眼角再见香莲玉莲并肩立着,那两张白玉细瓷般的小脸蛋,就如那并蒂莲一般。而两人一身淡黄一身火红,却又似自己这辈子的梦想之作:并蒂怜时,心绪再度沉下一分。

    两姐妹正痴痴看住王冲,眼中流转着不知怎样的情意,一时让潘巧巧生出异样心思。可紧接着,她就暗道,不行,这绝对不行……若是二郎真不选你们一人为妻,你们这辈子,就只能作二郎的妹妹。

    那么这之间的情怨纠缠要怎么办呢?

    潘巧巧再度看向喧嚣人群中,淡淡地笑着的少年,人群像是一副画,少年却如凌画上,也不知是正要入画,还是正要出画。

    看着少年,潘巧巧就安心了,有二郎在,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

    夜幕初上,喧嚣已从花会转至海棠楼,海棠楼对面的大台上,灯火通明,丝竹悠悠,舞女莺歌燕舞,许光凝等官员踞海棠楼上,举杯欢饮。

    书院所在的荒地上也是灯火通明,石匠正在对那块巨石和照壁作开工前的整理。巨石下,石匠手持一副人像,比较着巨石。那人像负手望天,一副历经沧桑的慨然之状,画像下写着“顾鸣裕丰公”。

    照壁前却有几个少年书生正在争执,似乎有人在拦阻石匠。

    “我妹妹和表妹,还有我婶娘,都被乱民玷污了,当时官府在哪里?许光凝在哪里!?他还好意思露面,好意思把平乱的功劳揽在身上!”

    那两眼充血,几若疯癫的少年正是唐玮,他似乎想在照壁上写血书,十根手指血肉模糊,照壁上也留下了斑斑血迹。

    “这事也不能全怪官府,许大府一人也揽不下此责,唐秀山,你冷静点!”

    宇文柏、鲜于萌和范小石都在劝解他,陈子文则摩挲着手中的绳索,随时准备将他绑起来。

    “我怎么冷静!?我家中三位女眷,两日里就各寻了三次死!不要她们死,她们以后又怎么活!?不说我家,这一乱里,死了好几百无辜,又不知有多少女子受辱,那该怪谁?老天爷么!?”

    唐玮压低了嗓音,凄声说着,泪珠大颗滑下脸颊,却没人笑话他不是男儿。

    “我们连这个人世到底是什么样子,都还没知全,怎么可能知道该怪谁?”

    “那便学下去!学个通透!守正与我们建书院,不就志在于此吗!?”

    “记得守正的话,知行都是一般,要让人世入我心,便要又知又行。你若是要追问苦难根源,又怎能像现在这样,只图泄愤!?”

    众人一并劝解着,唐玮渐渐平静下来了。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彩:“你们说得对,我要跟着守正,继续看下去,学下去,行下去……”

    【第一卷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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