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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个没了主子,到处受人欺负了。”

    楠儿郁然叹道:“小主说的是,奴婢再没见过比兰贵妃更好的人了。”

    阿沅又问:“那芙美人呢?她待你好不好?”

    楠儿茫然地摇摇头:“芙美人那一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能顾得上奴婢?”

    阿沅幽幽道:“说起来也是,那时候如霜总是去找她麻烦,她也是过得辛苦。不过好在她在宫中还有同乡,偶然同乡见面,或许还能得些安慰吧。”

    楠儿听到同乡二字,不禁忿忿:“什么同乡?小主说的是杏儿吧?从前相安无事的时候还来聊聊,后来兰贵妃娘娘出事,芙美人又病了那么久,也不见她来探望过一次。如此见风使舵,跟那些薄情寡义的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阿沅啜了口茶,佯装漫不经心,随口问道:“你认识芙美人那个同乡?”

    楠儿道:“也算不上认识,见过几回吧,以前好像在良酝署里做事。”

    良酝署隶属光禄寺,专司宫中酒醴之事。阿沅心中一动,想起当日她曾听到一人挑唆芙美人与兰贵妃之间的关系,莫非就是这位名叫杏儿的宫女?这个楠儿或许知道更多的事情,却不懂其中缘由,阿沅不想打草惊蛇,于是不动声色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要是那个叫什么陶姑姑的找不着人,估计又得罚你了。”

    楠儿拿了采薇递给她的药包,含泪下拜:“奴婢感激小主的大恩大德,以后一定会报答小主的。”

    阿沅和颜悦色地点点头,目送着她出宫后,那笑意便凝结在唇角。她沉声唤来采薇:“替我更衣,去一趟良酝署。”

    采薇不知就里:“天色已晚,小主要去良酝署做甚么?”

    阿沅澹然一笑:“去找芙美人的同乡。”

    良酝署位于宫城内东一长街,景芳门外。沿着高耸的宫墙夹道向东行走数里,可见一片单檐庑殿顶的建筑,这里汇集着皇宫里的包括良酝署在内的,御膳房、茶库、果库等掌管宫中膳食的机构。

    阿沅换了一身杏黄底并蒂莲纹洋绉裙,头绾朝月髻,因心中焦急而目光灼灼,益发显得容色妍丽大方。虽然只是个六品贵人,亦不敢叫人不敢小觑了她。

    甫一踏入良酝署,就闻到一屋子的酒香清芬。署内的主事太监一见她,便殷勤地上来打了个千儿:“哟,这不是沅贵人嘛。小主吉祥,奴才这厢有礼了。”

    阿沅并没有见过他,遂奇道:“你怎么认识我?”

    那太监满面堆笑:“小主如今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咱们做奴才的,自然要多留个心眼。这不,昨日在仪元殿还见过一回呢!”

    阿沅微微颔首,仪元殿家宴中宫人繁多,一个从良酝署来送酒的内侍自然难以引起她的注意。又问他:“昨日家宴上,我尝了贵署酿造的罗浮春,心里极是喜欢。便想着来多讨一些带回我宫里,不知有还没有?”

    “有,怎么没有。”那太监笑得五官都挤在了一处,“这点小事,怎劳烦小主亲自过来,叫个小太监来跑一趟就是了,要多少有多少。”

    阿沅拢了拢一下身上的湖色绉纱披帛,装作不经意地四处逛了逛,道:“我也是怕他们毛手毛脚的,办不好事,别糟蹋了贵署的美酒。”

    主事太监热情道:“小主想尝什么酒,不论罗浮春还是梨花白,下回只消差人来说一句,奴才亲自给您送到宫里。”

    阿沅随意“嗯”了一声,又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杏儿的宫女?”

    那太监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不瞒小主说,酿酒可是个粗活儿,又脏又累的,没有几个年轻姑娘愿意干这个的。”

    阿沅心里一沉,难道线索又要就此断了?面上仍是笑意澹澹,道:“她以前是我同乡,好几年没见了。前儿个听人说她在这里当差,所以就想来问问。当真没有此人?”

    “奴才的确不记得了,就算从前有,现在也断没这个人了。”那太监继续奉承道,“小主如今有了荣华富贵,还不忘昔日故人。如此重情重义,真是让奴才敬佩不已!敬佩不已!”

    阿沅见不惯他这副阿谀谄媚的姿态,只偏过头去道:“那就罢了,你就送一壶罗浮春、一壶梨花白去我宫里罢。”

    他点头哈腰相送:“是,是,奴才马上就去办。”

    阿沅前脚要走,却听身后一宫妇道:“张公公,罗浮春没有了。之前酿好的那几坛子,昨夜就让娘娘们喝光了。”那声音极为耳熟,她猛然回过头来,不掩欣喜道:“曹姑姑!”

    那妇人戴着面罩,却依稀可以辨得眉目,正是她在潜山皇陵相识的曹清!阿沅找了个由头遣开那主事太监,便拉着曹清走到良酝署外的僻静处,才问:“曹姑姑何时进的宫?我怎么不知道?”

    曹清摘下面罩,露出脸上可怖的疤痕。她微微欠身行礼,恭敬道:“都是托了小主的福,奴婢才有今日。”

    阿沅忙扶她起来:“此话怎讲?”

    曹清扯出绢帕擦了擦手上的污垢,道:“当日皇上与小主在皇陵相会,喝了奴婢酿的高粱酒。可能那会儿皇上觉得奴婢的酒还不赖,于是就跟身边的公公提了一句。那公公也是个热心肠,后来就去找皇陵的厨子去问。再后来他们就在守陵村找到了我,把我带进这良酝署来当差了。”

    “原来如此。”阿沅笑吟吟地道,“你在宫里过得可好?可有人为难你?”

    曹清连笑道:“好,都好,张公公听说皇上喜欢喝奴婢酿的酒,所以对奴婢也格外照拂。”

    阿沅亦是十分欢喜:“那就好,你总算不必日日挑着酒坛子上山下山了,也不用再受那些守陵侍卫的白眼。”她心中突发念想,于是又问:“曹姑姑在良酝署这些日子,可听说过一个叫杏儿的姑娘?”

    曹清茫然摇头,她的说辞倒是与张公公一致,良酝署的女人屈指可数,并没有一个名字是杏儿的宫女。阿沅不解,难道是楠儿所言非真?可当时见她神情,亦不像是在刻意说谎。

    思前想去,阿沅也一时说不出原因,只得道:“我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问这个杏儿。烦请姑姑在良酝署帮我多打听打听,两年前有没有这个人?抑或是,她后来又去了别的地方?”

    晚风如水,拂在身上凉意涟涟。曹清重新戴上那面罩,遮住脸上骇人的疤痕,镇重道:“小主放心,这点小事就包在奴婢身上。”

    离开良酝署,阿沅一直闷闷不乐。调查当年兰贵妃之死,本就不能大张旗鼓,线索又极少。这会儿刚刚看见一点曙光,又顿时被浇了一头冷水,不免有些悻悻然。

    彼时云台宫里已然华灯初上,松竹掩映之下,隐约可见日暮西山。殿中极是静谧,袅袅沉香自错金流云纹博山炉中飘逸而出,萦回在松绿色地纱幔间,如同仙境氤氲。

    阿沅见殿中一片沉寂,便问:“琪芳呢?”

    守在门外的小彬子道:“琪芳姑姑今儿个不当值,午后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阿沅淡淡地“哦”了一句,便往内室里走。甫一掀开玉帘,鼻尖飘过一缕馥郁芬芳,似雨后梨花初绽。

    “梨花白?”

    原是靖祯早已等在里面,他一袭玄青色直裰,倚坐在榻上。那塌中间的桌案上摆了一套竹制酒具,里面装的大约便是张公公刚刚送来的梨花白。祖成飞快地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垂手退下。

    “你去哪儿了?”

    阿沅一愣,不料他问得这样直接,便实话实说:“皇上不是都喝上了,还问来做甚么?”

    那梨花白盛在竹筒里,喝时倒出一点,还带着一线竹露的清香。靖祯斟了两杯,一杯推到桌案对面,示意她坐下:“朕记得潜陵那晚,在你那里喝了杯高粱酒,口感甘醇绵香,不免称赞了几句。为此祖成还特地去找了那位酿酒的老宫女,要把她带回宫。你可是去见她了?”

    阿沅见他挑起这事儿,便顺水推舟道:“曹姑姑现下在良酝署当值,说来还要多谢皇上的恩德。”

    “果然是去见她了,原以为你忍不住犯了酒瘾,看来是朕猜错了。”靖祯微微一笑,侧影在烛光下映出清峻的轮廓,“你尝尝这梨花白,也是不输的。”

    阿沅坐下,刚要引杯入口,忽听他道:“等一等。”只见他又杯里夹了一片梨花,那花瓣纯白如雪,在清澈晶莹的酒液中游荡徘徊,宛如落花飘零。

    “这是刚叫人去御花园摘的。”

    “‘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阿沅含笑道:“都说梨花白如美人泪,皇上这样做,反倒叫人不舍得喝了。”她虽这样说,亦是轻轻呡了一小口,那梨花白入齿沁凉,待进胃中时,却又觉暖意洋洋。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因是晚膳时分,桌案上还布了几道小菜,分别是燕窝扁豆锅烧鸭丝、糖醋鲤尾、虾籽冬笋、双色马蹄糕和椒油茭白。这些菜色看上去极清爽,荤素搭配,甚能引人食欲,阿沅不觉就多吃了几口酒菜。

    靖祯忽道:“这会儿来找你,是因为接下来一段时日,朕恐怕不能常来了。”

    他声调沉缓,阿沅夹菜的手指微微一颤,那筷子便像不听使唤般互相交错,夹在上面的一粒扁豆也顺势滚落在了玉盘之上。她装作若无其事,面上静静听他说着,心里却是百般滋味,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一时也分辨不清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两人每日这样相对,难道已然成了一种习惯?

    她不敢看靖祯的眼睛,只淡然开口:“最近宫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靖祯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今日早朝,兵部左侍郎上奏,南渊国撕毁与大周盟约,现已率十万兵马已压境。”

    阿沅震惊:“南渊国?不是宜宁长公主和亲之地吗?”

    靖祯面露讥讽之色:“若不是母后坚持对穆氏逆党赶尽杀绝,甚至连无辜的九弟也不放过。琦珺也断不会痛下决心,与我朝为敌。”

    琦珺正是宜宁长公主的闺名,同庄亲王和睿郡王一样,她也是由当年穆贵妃所出。然而太后的行为,则是彻底激怒了这位曾经为国和亲的长公主。如今见到母亲和兄弟惨死,确实也难以无动于衷。

    阿沅叹道:“现下挑起两国战事,受难的还是边境百姓。”

    “这还不算最糟的。”靖祯苦笑,“今日朝堂之上,章相联合群臣上疏,举荐恪亲王率大军出征,讨伐南渊。”

    恪亲王!阿沅只觉如遭雷击,心中一阵钝痛,也不知是担心恪亲王南征遇险;还是担心他大胜归来之时,功高盖主,兄弟双方厮杀不下。更令人担忧的是,既然恪亲王是由章相举荐,难道他已经决定站在太后一边,共同对抗皇帝了?

    这一次,连靖祯也看出她神情异样。他目光凌厉,逼视着她:“你在担心什么?”

    阿沅只觉思绪烦乱,理不清个头绪,便怔怔地回话:“我只想为姐姐报仇,朝堂之事如何,并不曾关心。”

    又沉默良久,暖阁里静寂地令人心悸,连窗外树叶沙沙的婆娑声,都格外清晰。靖祯眼底如一汪深潭,不见喜亦不见悲。

    “你好自为之。”他拂袖而去。

    好自为之?阿沅似乎听不明白他话中所指,是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吗?还是她迟迟查不出谋害姐姐的真凶,让他生气了?她拿起那只装着梨花白的竹筒,往自己的杯子里开始注酒。直到那酒液满溢了出来,杯中梨花亦随之飘落,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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