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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惊魂未定的人群中引起了另一波震惊。

    难道是皇家的格格不寻常?还是这个女子很独特?

    人们悄声议论着,其中有厌恶,有指责,有欣赏,有惊讶,也有担忧。但当她骑着已恢复平静的马转回来时,大家却都被她高坐马背,秀颜玉面,娇柔中隐含着刚毅的傲然英姿所吸引,就连叶舒远也暗自惊叹她矫健的身手。

    然而,再怎么欣赏,他也不会赞美她。不仅因为这里是家风甚严的叶府,更因为四周的议论和这番混乱让他意识到,身为叶家长媳妇,她正在给他制造麻烦!

    歆怡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騒动,因此当她引着马回到人群前时,仍满脸带笑,直到看到大家不自然的目光和叶舒远紧绷的脸时,心里才“咯登”了一下,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即违犯了叶府的“家规”

    “我怕马踩伤了人,才”她焦虑地对叶舒远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他们之间刚开始好转的关系受到影响。

    可没容她说完,他便冷淡地打断她。“别说了,快下来!”

    她心一凉,默然下马。秋儿赶过来扶住她,替她把发髻固定好,再为她抚平衣裙。她听到四周发出的叹息声和议论声,而那每一个声音都敲打着她的心。

    “打起精神来,前面就是我爹娘!”

    叶舒远的一句轻语惊得她猛然抬头,果真看到前面不远的中门前,站立着一个五官酷似叶舒远,但神情不怒而威的老者,他身边站着两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叶舒远拉着她走上前,领先跪地一拜,道:“儿子不孝,一去数月,如今奉圣谕娶妻归乡,还请受儿子、儿媳一拜。”

    说完,他转回头喊歆怡。“快跪下行礼!”

    可是歆怡不动,只是望着面前的人们。从见面起,他们投向她的目光就剌伤了她。那目光好像她不是人,而是一个会吃人的怪兽似的,那目光既惊且怕,还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满。面对这样的目光,她的心本能地抗拒与他们相处。

    “歆怡?”见她如此,叶舒远脸色略变,旋即委婉地替她找台阶下,道:“是我忘了给你引介,这位”他指着威严的老者。“是父亲,这两位”

    他分别指着叶老爷左右两侧的妇人。“这位是娘亲,这位是卿姨娘,她们都是叶府最有权力的女人,也是你的婆婆,今后你得小心伺候着。”

    他的神态恭敬,但不知怎地,歆怡总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冷淡和勉强,她看看他,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她再回头看向那三位长者,尤其是那两位夫人她的婆婆,发现她们如同日与月般截然不同。站在老爷左边的叶夫人,虽已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腰不弯、气不喘,就连看人的目光都带着灼人的热力,让人不敢久视。然而,在与她的眼神做短暂对视后,歆怡从心里感觉自己不喜欢那个眼神,太阴暗、太凶狠,还带着让她不理解的怒意和轻视。

    再看叶老爷右边的卿姨娘,她暗自惊叹她的美丽。卿姨娘有种小家碧玉的清秀婉丽,看起来不到四十,可是纤瘦苍白、尤其是眉宇间的愁结,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令歆怡惊讶的是,当她与她的目光相交时,她的这位婆婆居然露出恐慌的神色,迅速垂下头,逃避了她的目光,这真让她吃惊。

    但她没有更多的机会观察,因为她的公公开口了。

    “格格乃吾皇亲孙女,于礼该老夫下跪请安,怎敢劳驾格格玉体?”

    说着,他果真长袖一甩,就要下跪,叶舒远马上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托住案亲。“爹,您这是干嘛?于情于礼,歆怡进了叶家,就是您的儿媳,不再是皇孙。儿手中持有皇上御旨,因此,请爹娘入内安坐,让儿子和儿媳给您老请安。”

    叶老爷冷冷地看他一眼,语带指责地说:“既知要有礼,就该早些约束,怎可刚进门就做出那等有伤风化的事来?”

    听出他的不满,叶舒远呐呐无言,可另一位听了可就不高兴了。

    “老爷是说我制伏狂马的事吗?”歆怡直率地开口。因为不习惯,又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因此她没法称呼他为“爹”“我只是为了救人,无关风化。”

    没想到她会当面反驳叶老爷,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叶老爷也是一惊,当即面河邡赤,不悦地说:“为妇当守礼教、慎妇言,怎可如此说话?”

    “什么是礼教妇言?难道眼睁睁看着狂马伤人却不管,就是守礼?被人错怪也要满嘴承认就是妇言吗?”歆怡据理力争。

    这可真是语惊四座,当即众人哗然,叶舒远喝斥她:“歆怡,不可无礼!”

    叶老爷更是气得狂怒,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公开跟他唱反调。在家里,他说的话就是王法,无论对错,都得服从,就连他最刁钻蛮横的夫人、最顽劣不冥的么子也不敢顶撞他,可这个刚进门的媳妇竟敢这样跟他瞪着眼睛说话。

    “你”叶老爷一气之下,习惯性地想呼唤家法,可忽地想起她的身分,不由暗自哀叹“家门不幸”!这个胡言乱语的儿媳妇是皇孙格格,这次的婚事又是由皇帝和德硕亲王一手主持,他怎可依照常例“严加管束”?又怎敢将家法用在这个显然不懂得看人脸色的儿媳身上?

    他忍下嘴边的训诫,冷峻的目光掠过儿媳,转向儿子,斥道:“真没用!”

    歆怡见他迁怒于叶舒远,不由得生气,可她还没开口,叶夫人说话了。

    “新媳妇不愧出自皇家,果真能说敢言。”她满脸带笑,眼里却带着轻蔑。

    当她开口时,歆怡觉得整个院子里其它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她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在回响。“舒远一向循礼守法,当以古训时时提醒你,‘人生丧家亡身,言语占了八分’。虽说救人要紧,但对女子而言,守礼更为重要,怎可顶撞老爷?格格如今已是叶家长房媳妇,是叶府的‘大少夫人’,得慎口舌,动手足,叶府家大业大,靠的不是嘴巴,而是孝顺爹娘、兄友弟恭、夫唱妇随的礼数!”

    这时,歆怡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叶舒远变得僵硬,而且身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迫人的热力。她回过头,看到他脸上仿佛套上了面具,毫无表情,不由心中一惊。

    叶老爷也感觉到夫人与长子之间紧绷的情绪,插了进来,对僵立无语的儿子厉声说:“舒远,带你的新娘去宗祠拜堂!”

    “是,父亲!”叶舒远恭敬地颔首,看了歆怡一眼。“走吧。”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地走向内院。

    从他阴沉沉的脸色中,歆怡感觉到他的愤怒,现在见他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心里更加难过,一面怪自己总管不住嘴,得罪了他的家人,一面遗憾她马下救人的行为激怒了她的公婆,破坏了她给公婆的第一印象,现在,她要怎样跟他们好好相处呢?

    随后的拜堂祭祖中,她低眉垂目,不再看任何人,只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叶舒远在祖宗灵位前点香跪拜、诵读祖训,随后又在大厅内给已经端坐上位的公婆上茶献礼,并与家中其它兄弟姐妹、妯娌姑嫂等相见。

    这是一个繁琐又累人的“认亲”仪式,介绍相识后,就是送礼。她跟所有人都见了面,但除了威严的公婆和轻佻的小叔外,她只记得所有人的态度都如出一辙:冷淡而有礼、疏远而客气。

    而且她还发现,那种态度并不只是针对她,对叶舒远也是如此。甚至,他的小弟还当众嘲讽他,他孀居的大弟媳也公然用眼神表示对他的轻视。

    而最让她诧异的,是叶舒远的反应。

    从走进这个家人聚集的大厅开始,他仿佛用一个铁箱子将自己的心完全封锁起来了,他淡漠地看着周围的人,包括她,仿佛他与这里的人没有关系,他的目光变得飘渺,神情非常冷漠,冷得不带一丝热气。

    这实在是件让她想不通的事。身为叶氏长子,他为何在这个大家庭中显得如此孤独无助,难道他出自偏房,是卿夫人所生?

    她看看那位纤细美丽的夫人,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那位夫人看来不过年长他十岁左右,不可能生养他,而且他们之间从相貌到言谈,都没有丝毫母子间的情感联系。但叶夫人则不同,不仅因为叶舒远冷漠的表情与她很像,而且她对叶舒远所表现出的不满,很像做娘的对儿子恨铁不成钢时的反应。

    只是,叶夫人为何每次对他说话时,都要用那种好像在看仇人的眼神呢?为什么对他说的那些话不是讽刺与讥笑,就是指责与不满呢?

    带着一连串的问题,歆怡结束了她成为叶府长媳的所有仪式。

    当她终于被送到叶舒远居住的庭院“凤翥苑”时,已经筋疲力竭。

    可是,她非常不安,因为离开大厅时,叶舒远被他父亲和叶夫人喊走了,当时只告诉她,他们有急事商量,而后,她一直没再见到他。

    她独自度过了到叶府后的第一夜,也是她生平最寂寞的一夜。

    就在歆怡孤独地待在新居,揣测着公婆把夫君唤到哪里去时,叶舒远正在距离她一街之隔的家具坊,忙着收拾他弟弟叶宏达造成的混乱。

    年初,北方一富豪在江南游玩时,看中叶舒远设计的一款方角柜,当即向叶氏订购了一批,约定半年交货,叶舒远为此特意从外地购买了上等黄花梨,让作坊的工匠们等木料一到就开工制作。

    没想到木材到达时,他已离家赴京,平日不学无术、闲游浪荡的三少爷叶宏达忽然想“当一回家”向爹娘要求这批货由他监制。叶老爷本不信任他,但禁不起夫人的游说求情,只好同意。

    叶宏达在叶府内可说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在叶氏的作坊内却什么都不是。他对工匠们左一声“大少爷说”右一句“大少爷讲”痛恨不已,决定显示一下自己是未来叶府真正继承人的魄力,也在爹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于是,他撕掉叶舒远绘制的图纸,自己画了几张,并强迫工匠们按照他的“图纸”做这批柜子,并偷工减料,去掉了该雕刻装饰的部分。

    对他不懂装懂,刚愎自用的作风,领工与工匠们都无法说什么,只好照办。

    近日,因交货期限将至,对方在苏州的分号老板前来验货,发现货物并非当日所订时,马上取出契约及图纸与叶宏达交涉,却被叶宏达随便搪塞,于是一怒之下宣称要以“偷工减料”的罪名状告叶氏。

    那位客人背后的靠山并非一般人物,这事如果闹开,对叶府来说不啻是一大灾难。了解事情经过后,叶老爷对么子大为不满,连带将夫人痛斥了一顿。

    可叶夫人和三少爷都将责任推到叶舒远身上,说他做事不周,大权独揽,工匠们只认大少爷,不识三少爷,对三少爷的图纸没尽心去做,才导致了这场灾难。

    但无论如何,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安抚发怒的客人,而叶老爷与三少爷都不擅于解决此类棘手的问题,因此看到叶舒远回来时,他们都松了口气。

    “舒远,你马上去见关老板,先压住他的火气,以后的事,由你定夺。”顾不得追究责任,一等把这麻烦事的经过告诉他后,叶老爷立即对长子交代,又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不准再去添乱,让你大哥解决这件事!”

    叶夫人不满地说:“这事不是宏达的错,老爷就算不责备舒远,也该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工匠,赶他们走!”

    “惩罚谁?赶谁走?”叶老爷多日来已为这场纠纷伤透了脑筋,一听到她说的话,便不耐地说:“他们都是跟了叶府多年的好工匠,赶走他们,谁来干活?北方的柜子谁来做?你吗?还是你的这个宝贝儿子?”

    见他当着长子的面训斥她,叶夫人感到很没面子,生气地站起身,对着叶老爷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父子都没良心,当初若非我尽心尽力侍奉公婆,撑着这个家,老爷你能在京城逍遥自在地做官儿吗?”眼珠子一转,她盯着叶舒远道:“还有你,如果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拔大,这叶府今天能有你吗?”

    说完,她对叶宏达说:“既然这里不欢迎咱俩,我们走!”

    等她离去后,叶老爷对大儿子说:“不要在意,她就是那个脾气。”

    叶舒远早对这位“娘亲”知之甚深,也正因为她,才使他发誓要娶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为妻,可如今,念头未改,命运已定。想到这,他深叹了口气。

    见他不语,又听他叹息,叶老爷双眉一皱。“你对她还心怀芥蒂?为父早已告诉过你,她对叶府功劳不菲,就算为父也得对她礼让三分,你何不宽容点?”

    提起往事,叶舒远觉得胸口郁闷得难受,但看看父亲苍老疲惫的模样,他否认道:“爹放心,过去的陈年旧事我早忘记了。”

    “那就好。”叶老爷靠在椅子上,说:“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如今又娶了妻,得了功名。说不定哪天吏部公函一来,你又得离家。叶府虽大,但能做事的人不多,宏业死得早,现在只有宏达还能做点事,你抽空教教他,不管怎么说,他仍是你弟弟,他那些坏毛病都是被你娘惯出来的。”

    叶舒远点点头,起身道:“我这就去见关老板,然后到作坊去。”

    “好吧,你快去。”叶老爷说着,又补充道:“你一去作坊总是几天不出,这次有媳妇在家等着,你可不能再那样。格格虽不像青荷那般乖巧有礼,但她是皇上的恩泽,我们谢恩都来不及呢,你不要对她失了礼,惹祸上身哪。”

    “青荷?!”父亲的话让叶舒远当场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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