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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移动了两步,伤口漫出一阵皮肉牵扯的痛,这脚趾牺牲的真不值得。

    “薄芸?快一点!”声音在近处冒出,大概又踅回头寻她。

    怕他起疑,她忙不迭应:“来了!”

    也罢!逃得了这次,逃不了一学期,依他斯文的谈吐,不至于令她难堪才是。

    一拐一拐进了那栋矮小别致的灰瓦清水泥墙小屋,才发现是一间规格不小,但算得上朴素的私人办公室;四面白墙,矗立着几排金属书架,堆满了专业园艺及植物学书籍,中外文都有,左边安置了一张长型的办公桌,除了散置翻开的书本,还有一个朴拙的小陶盘,上头是一撮生了棘刺的怪种子,盘子下方垫着一张她看不懂的、十分繁复的管路设计蓝图。比起一般的系所正教授,他的私人空间大得多、环境好得多,只是位处偏僻了点。

    像读出她眼中的疑问,他一手从矮柜里提出小药箱,主动对她解释“本来新任的老师还辟不出独立的研究室的,毕竟是新学校,经费不足,但因为我受托负责农学院的景观设计,就暂时拨了这间工作室给我,方便和配合厂商联络。”

    她“哦”了一声,多看了他几眼。从曜明的私人企业跳槽至学术机构,是不是越界得太快了点?

    感觉到她的半信半疑,他耸肩道:“好吧,不必瞒你,实情是──距学校十公里外的一块实验园林有一半是我家族捐赠的,校方为了表示谢意,多盖了间房让我单独使用;至于景观设计,是本人我毛遂自荐,我无法忍受建筑物旁尽是一成不变的呆板植栽,后方一片荒地是块没有规画过的luo地,极有挑战性,我决定给它赋予想象空间,好好利用。”

    即使仅是单纯叙述给外行人听,他的面庞像承受了日照,光采倍增,他对园艺工作的热情超乎她的想象,这是他离开曜明的原因吗?

    “真羡慕你。”她由衷地说。远比她上大学前两年,飘飘荡荡地四处打工、一事无成幸福几十倍。

    “没什么。”他消失在一扇纱门后,出现时两手濡湿,大概去洗了手。“坐下去!”他以下颔指着那张高背办公椅。

    “坐下去我好处理你的伤口。”见她不动,他晃晃手里的消毒水药瓶“还是,你想自己处理,我不反对。”

    自己处理?她的小褶裙恐怕不适合做某种屈腿动作。“还是麻烦你了。”

    “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半蹲跪在她膝前,松掉她的凉鞋。

    “唔?”由上俯下,只看到他浓密的发顶、挺直的鼻梁、忙碌的长指。

    “我以为,你连下药这种事都敢做,平时应该不拘小节才对。”他握住她的脚踝,轻若无力,她还是僵了一下。

    下药?是被逼上梁山吧。至于不拘小节是在说她扭捏吗?他们还没有熟到坦然让对方换洗贴身衣物,以及若无其事地把脚丫子凑到对方鼻子前面的地步吧?

    “没什么,只是不习惯麻烦别人,我一向自己照顾自己。”她裙襬前拉,大腿紧闭。随意泄露青光不能叫不拘小节吧?

    “薄荷也让你费了许多心神照顾吧?”

    “她是我最亲近的姊妹。”表态得很肯定。

    他但笑不语,将棉花球沾上消毒水,细心洗去血迹。在伤口处擦拭数遍后,以棉花棒轻轻涂上一层药膏,不厌其烦调整ok绷的位置,细腻得像在制作手工艺品;手指握抬脚板时,他表情自然,彷佛握的是只手,她有些后悔平日没有在脚上多抹保养乳液,好让他做得心情更愉快。

    “比起杨仲南,您实在好太多了。”她小声道,有感而发地。

    “他有他的好处。”动作缓了缓,他轻应。

    “最好是!”她撇撇嘴。

    他冷不防抬脸,她吓了一跳,他直视她的额头,细审后释怀道:“好很多了,只剩一点小瘀青,几乎快看不到了。”拇指还按了一下原先的肿块处。

    她姗姗地站起来,实在很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好似跳过了那一晚的记忆,没事人儿般和她面对面呢?

    但,这么大的肿包总有凶手吧?会不会是心有不甘的杨仲南强忍腹痛埋伏在暗处袭击她,章志禾基于道义替他遮掩,事后良心不安不断致电关心她的伤势?

    至于衣物被换下,可能是被挥棒后头昏眼花,吐出秽物,他不得不替她清理吧。瞧他神态从容、若无其事,也许根本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发生。

    越想越合理,她摸摸前额,表情转变为千里寻凶的急迫“章先生,我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你全都忘了?”他怔住。那么近日来,她在躲他躲个什么劲?

    “我应该要记得吗?”两眼微缩。“您应该──一清二楚吧?”

    “那当然,我那晚滴酒不沾,神智清醒。”

    “是杨仲南,对吧?是他造成的?你不会瞒着我吧?”她逼近他,口气转硬。

    他抬眉,神色明朗,毫不闪烁“当然,只是你得先答应我,千万不能激动,不可以再找仲南理论,扩大事端。”

    果然!她没错看那空有皮相的家伙。

    “我答应不会找他理论。”她当然得研究妥当后才能找他算帐。

    “那就好。那一晚,在酒吧,”他摸摸鼻梁,看看她,观察她的反应。“早在你对他下药前,仲南就先下了药。”

    “啊?”这是哪一套剧本?“没弄错吧?”她干巴巴笑。

    他摇头,欲言又止。

    她一头雾水问:“什么药?下在哪里?”

    “一种迷幻药,下在他请你喝的第二杯酒里。”他言若有憾“真抱歉,我当时没发现,否则就直接把你送回家,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什么迷幻药?难不成让她产生了幻觉,一拳敲昏自己?

    “像──喝醉一样吗?”她抖着下巴,满怀侥幸地问,希望自己没有在大马路上对路人挥拳相向。

    “唔”他倾着头回忆,试着用最精确的方法描述“并不很相同,起先只是发现你爱笑了点、走路歪了点,后来,你硬生生撞上咖啡店的强化玻璃门,暂时昏了过去。”肿包是这样来的。

    听起来还不算太离谱,如果就此一觉到天亮,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不是杨仲南亲自下手,他却不折不扣是个祸首,她忿忿咬牙“这家伙到底哪根筋不对,为什么要这么恶搞?”

    他搧了几下眼皮不作声,沉默着收拾药箱,转身放回柜子。她一拐一拐地跟过去,又问:“那玻璃撞破了吗?是不是替我赔了店老板?”

    他一阵莞尔。“没这么严重,你是在走路,不是冲百米赛,所以,扶你上了车十分钟后,你又醒转了。”

    “醒了?”如果醒了,为何不干脆送她回家?这是心里的真正疑惑,问出口的却是──“然后呢?”

    “然后──”他端起地上的一盆黑土,倒了点不知名的黑液,取了把小铲动手翻搅。“我发现了你不为人知的潜力。”

    “”这叫她如何回应?“谢谢,是我突然力大无穷,在路上手擒正要做案的**吗?”

    “没这么戏剧化。”他动作娴熟,把桌上的种子撒播其上,再将一层薄土覆盖其上,一边说明着“你突然又急着要下车,拗不过你,当时车子正好停在一栋大楼前,前面有一个圆形喷水池,你双手合十,望着水柱好一会儿,突然举高手臂,绕着水池,做了一连串标准的侧滚翻。那时早已夜深,行人不多,看到的人还是啧啧称奇,大楼管理员也出来关心。你滚了两圈,停了,突然又出其不意跳进水池,在水花底下和衣默祷,这一来,就算我不阻止你,管理员也不能不管了,我只好想办法把你拖下来,扛进车子里暂时带回我的住处,否则,你若一身湿出现在薄荷面前,再表演几手特技,恐怕会吓坏她,我也很难解释。”

    这是别人的故事吧?脑袋里残存的一点相符画面也没有,勉强回溯,依稀记得只有一片白光,被开启的、无尽头的光源,在眼前展开,令人心生敬畏,想虔诚祷告,为它献舞

    “真的?”怔愣地问──真的不是普通的丢人!侧滚翻是小学五年级表演体操的往事了,竟然还能当众献艺!

    “真的。”

    他轻颔首,抿着笑,将土盆重新端起,走向另一扇半掩的纱门后。她不知所措地尾随而入,门后竟是一个玻璃花房,四周布满一落落的盆栽和种苗,中央是一排排长形土畦,开满艳色的花朵;靠近一面实墙,有一张原木搭建的工作台,台上是各种铲子、镊子、木片、空盆和掉落的土屑;狭窄的走道也不得闲,堆了不少分株的育苗,他拿起一个浅盆盛了水,把刚才撒种的育盆放置其上。

    她“哇”了一声惊叹后,便无心观赏那些奇花异草,低着头喃喃咒怨“杨仲南,你好──”混蛋?他只是先下手为强,两人手段并无分别,只是不懂啊,她为的是薄荷,这家伙到底存的是什么心?

    幸好没有失控到luo奔,否则第二天一定上报,弄得人尽皆知了。

    转眼瞄了瞄章志禾,他正认真地松土,一副闲聊家常的平静,没发现她激奋地扼腕。她咬咬唇,还是说了“章先生,你当时知道我不对劲,尽力不让我下车不就行了?”

    他停止动作,转头对上她的眼,低叹:“相信我,我尽力了。”见她露出埋怨委屈的眼神,他放下铲子,走到一个简易的洗手台洗洗手,转个身,把衬衫钮扣解开两颗,往两侧拉开,敞露一小片胸膛,那微褐结实的肌肤上,明明白白刻划三条川字型疤痕,十分突兀。“你突然来这一招,我一放手,你就开门跳下车了。”

    她一掌摀住嘴,低叫:“你确定是我干的?”她紧张地攀住他臂膀,迭声问:“然后呢?我没再怎样了吧?没有吧?”

    她太紧张了,两颊逼得晕红,鼻头额角都是汗,如果他一五一十告诉她,侧滚翻之后,她延续匪夷所思的行径,攀爬他私人公寓前的灯柱想把所谓的月亮摘下来,并且把他的阳台围墙当独木桥行走,来回如轻盈的雀鸟,他心惊胆跳地将她制伏,挟着嘻嘻傻笑的她进客房,力道几近粗鲁,她挣脱了他,自行褪下湿透的上身衣物之际,突然张开手臂,给他一个热情的熊抱,两人一齐倒在床上,她在他耳边神秘兮兮地呓语:“嘘──不要动忍者在附近会被发现”她煞有介事静止不动,约莫十分钟后,从他肩窝处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半luo地在他身上睡着了以上种种,和盘托出的结果,杨仲南恐怕活不太久,明智的抉择就是避重就轻,淡化一切。

    “没有,你很乖,大概太累了,躺上床很快就睡着了。”他轻拍她的头,回身拿起软皮水管,朝墙角下一排新栽种的番茉莉洒水。

    她暗暗透了一口气。太好了,停损点到此为止,至于穿着他的衣物醒来这个不必想、不必想,章志禾一派气定神闲、斯文正气,做的事绝对合乎常理。忘记、忘记、马上忘记!她立刻又可以海阔天空,见到他不闪不躲了。

    “那太好了,老是替您添麻烦,还好,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她拍拍胸口──她绝不再踏进那间地下室酒吧。

    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自己,他笑道:“如果你指的是和仲南间的纠葛,我乐观其成,薄荷应该忘了他,重新开始。”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不容易啊!薄荷从小就这样,非常死心眼,伤脑筋极了!”心情稍微释放了,她两手背在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打量这间规模不小的花房。

    夕阳斜照,透过大片清玻璃,洒了一室辉煌。她偏过脸,避开直射的光线,有个亮晃晃的物体,悬在工作台上方的窗框挂勾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移步过去,仔细瞧了一会,原来是个小小编织吊饰,用金色牵丝细绳编成的,十分精致的一只吉祥物。

    “好可爱啊,是麒麟吗?别告诉我你懂编织喔!”她伸手把玩,促狭地问。

    “那是龙,去年在这兼课时,一个学生送的生日礼物。”他不很在意地答。

    “生日?”

    “嗯,我生肖属龙,学生知道后特地做的。”

    她怔看手里的小东西,好一段时间,噤声不语。他回首探看,她正好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接,他扬眉发出询问,她一径瞧着他,以陌生的崭新眼光。见她半张着嘴,无端发起呆来,他忍不住被逗笑了。

    “在想什么?”

    她弯起嘴角,眉目渐渐舒展,漾起粲然笑意。

    “在想,认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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