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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皇家宾馆建构雅致、妩媚拔俗,像一颗硕大的明珠镶嵌在落川市的耳垂上。

    宾馆三楼是自助餐餐厅,餐厅口温文尔雅的那个服务小生就是我,我叫阿呆。这个名字是我老婆逸薇起的,我喜欢,所以当有人摩挲着我的头说,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我就弯下腰说,阿姨,我叫阿呆,您走好,欢迎下次再来。

    服务小生的日子不好过,在宾馆大门口干时,我一天十三个小时,全是一个造型,左手背到后面腰部,右手手心朝里轻轻按着肚脐,目视前方。我眼睛的余光始终盯着大门外,有客人来了,我脸上马上掬出一捧笑,深深地弯下腰说,先生(女士)您好,欢迎光临!

    龙上说,你腰弯很到位,量一下,没90度也差不厘。我听了满脸泪水,得到领导的赏识实在不易。这个弯腰动作我练了少说也有1000回。

    龙上是餐饮部经理,我的这份工作就是他介绍的。所以我对他是十二分的感激。

    “怎么,还习惯吧?”龙上看到了我脸上的泪光。

    “恩,习惯习惯,多谢龙哥照顾!”我始终微笑着,但脸上的肉很不配合。

    “怎么?你老婆的病还没治好吗?”龙上看出?“哦。龙哥,我刚才我我见到我同学了。他刚刚进去。”

    “哦,是这样啊。我有事,先走了,你的事后边再说。对了,那个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啊!已经写好了,我一会给您送去。”

    龙上的老婆甄美丽是市人大办公室的文秘。美丽中专毕业,后来参加成人高考弄了个大专文凭。此人长得八面玲珑,说话就像炒料豆,可一写稿就便秘。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报社门口啃烧饼的我被龙上发现,龙上看了我写的文章后,立刻把我装上车。

    在酒吧里我醉的一塌糊涂。

    龙上说,你天大新闻系的大学生,怎么着也得熬个领导干干吧。我老婆在市人大,不行找人在上头帮你说句话。

    我说,龙哥,不用了,我不是当官的料,再说,我已经辞职了。

    龙上正悠闲地吐着烟圈,听我这样一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我靠,牛比什么啊?!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不是有毛病了吧你?”

    “我呵是说我吧,我牛什么”

    “嫌工资低?哎,我说,2000块还闲少?!”龙上掐灭烟,眉头皱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其实,我根本就不会喝酒,但是,当见到龙上,我想我应该会喝。看得出来龙上是个很讲义气的哥们,我连喝三杯算是跟他歃血为盟了。

    酒还真他娘的不是个玩意,几杯过后,肚子里便开始翻江倒海,我感觉头沉甸甸的脑子似乎凝固了,扭了扭脖子,还好,脑袋似乎还在。后来我眼前浮现一些卡通画面,哦,不是卡通片,原来是个大咪咪女人在眼前晃。大咪咪女人就是龙上的老婆,甄美丽。她给我端来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屋里还没有开灯,窗外黑乎乎的。我在龙上家里睡了一天。

    我爬起来想走,美丽拉住我说,阿呆,这有一篇发言稿你帮我改一下。

    “嫂子,没问题,你拿来就是了,呵呵。”我把稿揣怀里,拔腿就走,天啊,龙上家的房子可真大,门在哪里?我在客厅转了一圈,又尴尬地回到沙发上。

    “我们主任明天开会,这篇稿今儿晚上必须得赶出来,阿呆,你就在这儿修改吧!龙上一会就下班了。”

    “哦,这”

    橘黄色吊灯突然亮了,华丽的家具闪着耀眼的光环,环境幽雅,但是我不能适应,空气中弥漫的一种很浓的香水味,使我不能呼吸。

    “嫂子,我拿去修改,一会儿再送来。放心,一定误不了你的大事。”

    美丽对我的固执有点吃惊,她叹了口气,最终以一个很优雅的姿势给我打开了门

    唉,看来我真不是酒的对手,蔑视了它一下,竟然把自己弄得就像死过一回。秋天的夜晚好美,踩着枯叶蝶,我开始在夜里飞奔

    2

    夜像一只温柔的大手,只有在夜的手里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

    起初我在石坪县乡政府帮忙,后来投靠女友,回到了我上大学的落川市。凭着飞扬的文才以及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我轻儿易举地当上落川市某机关的公务员。朋友说我交了好运,能从几百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可是,不知为什么,守着那样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我并不感到幸福。给并不生动的故事添枝加叶倒没什么,要是黑白颠倒地去创意一份什么总结报告那简直是要我的命。尤其是单位那帮年轻人一天到晚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敲的我浑身细胞都要炸裂了。我给他们提意见,他们说我孤僻、令人费解,连当官的都说我不可理喻。可是我也费解这个世界。我像一头咆哮的雄狮,又像一匹在荒漠里奔驰燃烧的野马,我一路狂奔,无法使自己停下来。那种被燃烧的灼痛像恶魔一样一天天吞噬着我的心。辞掉公务员的工作时,我姑妈说我疯了,女朋友杨柳也跟我脱离了关系。

    杨柳不能不说漂亮,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我们那个小县城,她则去了她爸爸的公司。当我再回到落川时,她却跟一个韩国老板结婚了。这对我无所谓,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原来我并不爱她。因为她跟我说这个消息时,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最起码,我应该表现出难过或愤怒,可是,没有。我们恋爱两年,她并没有让我去过她家一次,尽管她家离天大并不远。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从刚出生起,我就生活在我姑妈家。在大学里,我是系里的特困生。我一无所有,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她的。她也给我,也想把我全部拿走。她是那种浪漫开放的女孩,但她的浪漫在我这里得不到很好的发挥。

    当大学的那些同学纷纷在外面开房间激情久久时,我们还只是很优雅地接吻抚摩。杨柳把手插进我的裤子。说实话,我对她是严格了点,每每她把手伸进我的裤腰时,我就会拿指甲掐她的耳朵唇,我说,我们一定要把最美好的记忆留给那个夜晚。她很委屈,哪个夜晚啊?我说,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啊!哦,可是那个夜晚和这个夜晚有什么不同?我说,在那个夜晚幸福女神会在旁边看着我们做ài,那时,我们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杨柳奴起小觜,很不情愿地把手抽出来。不用担心,我没有病。当飓风一样的情欲在体内膨胀,我感觉我就要崩溃了。可是,我不能放纵自己。因为每每此时我便会想起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是谁,我不知道。小时侯,村子里的孩子都叫我孽种。十一岁那年,我哭着跑回家,我问姑妈,我父母到底是谁,我下定决心,如果姑妈不告诉我我就绝食。

    这是我第一次向姑妈提起这个问题,我刚说一出口,姑妈就一把掌狠狠地打到我脸上,我鼻子火辣辣地疼,血顺着嘴巴流了一脖子,可是我不敢去擦,姑妈愤怒的表情把我吓懵了。记住:你没有父母,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姑妈吼着。

    从此,我再也没有向姑妈问过这个问题。从人们的风言风语中我了解到,我母亲叫夏天舞,夏天舞十八岁时跟一个八十岁的老头跑了,后来生下我。那老头不是别人,而是我爷爷。我爷爷外号活鬼。我奶奶砍了我母亲,自己也上吊死了。活鬼则不知了去向。

    姑妈总爱说,这孩子总算长大了。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我也觉得我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可是,既然活了就应该活下去,尽管周围的人认为我的存在是何等的不合理。我爱上了文字,喜欢幻想。我在夜的深处窥视着这个世界。我讨厌人,希望用自己的刻刀剜掉人心灵上的疤痕在大学里,他们都说我是冰山一角,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怪癖。只有杨柳把我当作宝贝。真的,我应该感谢杨柳,至少她给了我一种自信和安慰,尽管最终她又把它们拿走。

    情人节,我在了红泊公园的石凳上睡了一夜,没能给杨柳准备她期盼已久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她毅然地离开了我。

    我辞去新闻编辑的工作后便开始着手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那时,我的小说进入了非常关键的时期,杨柳的离开,使我获得更多的自由。我把自己锁在时间的铁箱里,编织着一个个离奇的梦。

    3

    在皇家门口碰到几次我的大学同学,龙上看出了我的尴尬,把我调到了三楼自助餐餐厅。在自助餐餐厅做服务工资虽然低了点,但却自由了许多,一天三餐六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晚上还可以看看书、写写字。可是到餐厅不到半个月我便被炒了鱿鱼。

    那天,我的心情真是糟糕透顶,我的长篇小说月夜本来说好下个月要出版的,没想到出版社的负责人突然改变了计划,说要推迟半年。而且说我的稿件太长,50万字至少也要删20万。我非常恼火,我靠出书来挣够十万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一想到那双绝望的眼睛,我的心就揪地生疼。十万!逸薇,我一定能挣够十万。我在心里呐喊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空洞、好无能,我鄙视钱到最后竟为钱所困。皇家老总别子大亨来了,但泪水蒙了我的双眼,鼻涕也跟着稀里哗啦下来了。我用手去捂,惊慌间竟忘了鞠躬

    这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也塞牙。在皇家干了一个多月没见过别子大亨,正当我擦鼻涕的时候这家伙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怎么搞的,太不像话了,真是!没别人了吗?赶紧赶紧换掉”很快龙上从楼上屁颠颠地跑下来“对不起老总,您放心,马上,马上把他换掉!”龙上点头哈腰。

    一个月虽然只有600块钱,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我现在才觉得,我真是疯了。在石坪县时,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水,稳稳当当挣个千把块。作公务员时嗨,你说我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啊?!为了所谓的理想和自由我放弃了赖以生存的工作迷失在落川市的大街小巷。就像是别在人间的一块顽石,我敲打着这个世界也把自己跌的遍体鳞伤。

    认识逸薇后我开始认真思考生活了。并且我的思想全部集中到了对金钱的思考。像一只吃肉撇腥的狗,我做梦都想着捡到一个正好十万元的钱包。毕竟梦想不能成真,我把个人材料印了一万份,没想到竟然没有一家单位愿意录用我这个未来的作家。世界是残酷的。我对龙上说。残酷的是人,你应该早就认识到这个问题。这其实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世界,你不知道奔跑就要被别人踩到脚下。我说知道了,不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份工作。“什么,找工作?”龙上吃惊地大叫“变了,你变了。变成了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不再挑挑拣拣,我对龙上说,不管是什么,给钱就干。就这样当我放下架子的时候,很快得到一份工作,那就是在皇家做服务小生。

    从皇家出来,十万元更变的虚无缥缈。我不想回家,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去动我那些书稿。我开始流浪在落川市的大街小巷,偶尔给人打点零工,只要能挣到钱,我不再想专业对口那样可笑的问题。有一次,我看到路边拉弦子卖唱的盲人跟前的碗哗啦啦地响,灵机一动,对,我懂得一些易经,或许可以靠给人算命来挣一些钱。可是,那思想的火花只是一闪。十万,靠算命恐怕十年八年也难以凑够。况且,一向清高的我,真的肯去做那样的事吗?你才二十五岁,我对自己说。

    十万!半年时间如果弄不够十万,我就会错过我的爱情。凉风袭来,我缩了缩脖子,十万元的火焰倏地熄灭了。我不由地想起了两年前跟逸薇邂逅的那个夜晚。

    在石坪通往落川市的k235次列车上,我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书,列车员过来查票时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驴岛先生的浮生四记,直到列车员吼着把我的书夺过去我才从精彩的故事中惊醒。

    “先生,票!我要的是票!您的票呢?”列车员手里拿着一张一角的纸币瞪着我。

    “哦,在在”我实在记不起搁什么地方了,就开始在兜里猛翻。

    “哼,先生,把你的钞票收起来吧!”列车员把那张一角的纸币扔到桌子上,好象那张纸币应该是属于我的。

    “好啦,先生,我的时间不多,请您补票吧!”

    “啊!这小姐,我买了,真的已经买了啊!”

    我爬座低下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可是根本就没有票的影子。我狼狈地站起来说“小姐,找不到,怎么办?我的票找不到了?!”

    “先生,没买票就是没买票,瞧你吞吞吐吐的,你就不能编个合适的理由吗?”

    “我算了我再买一张”这句话说出口我立马就后悔了。手伸进空荡荡的口袋时我才记起来,出门的时候,除了返程的路费,我把所有的钱全掏给我姑妈了。

    “这种人真是看来只能把我们领导叫来了!”女孩气呼呼地走了。

    “还装地一本正经的?!据说这种人都是很讲究的”周围的人炸了锅。

    我扭过头,窗外一行行朝后面飞奔的毛白杨像一把把刷子,挂得我的眼生疼。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姑妈说的没错,我疯了,我写什么小说啊。自从全身心地投入小说创作后,我觉得我的记忆力下降了许多,做事情常常失魂落魄、丢三落四的。车票,我压根就不知道把它放到了哪里?翻来覆去的乱找,那纯粹是做给别人看的。

    “喂!票!”我以为查票的小姐带着领导来了,不敢回头。“喂,呆子,我该下了,拿好你的车票!”

    “啊!您在哪儿找到的?谢谢啊!太感谢啦!”对面的一位长发女子把一张票塞到我手心,然后匆匆地下车了。

    列车缓缓启动,我长出了一口气,倚在靠背上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小伙子,你老婆到站你咋不送一下?拿那么多行李,还领着孩子?”

    “啊?说我!我老婆?!”我猛地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左边那个黑瘦黑瘦的老头。

    “咋儿?不是你老婆?开玩笑,不是你老婆咋给你买票?哼!你这孩子,真是”瘦老头别过脸不再看我。

    “天啊,真的不是原来那一张了!”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票像发现了新大陆。车厢里的人,有的在谈笑,有的开始进餐了,我的惊叫声在列车柔和的音乐里逃蹿,没有人相信我是个正常人了

    4

    我迷上了石坪通往落川的k235次列车。以后的两年间,每当我写字累了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登上那列火车。火车的咔嗒声、站台上迷离的灯光、带孩子的女人、黑瘦的老头、疲惫的民工,都成了我爱恋的对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这个苦大仇深的冷血动物在经历了那件事后竟然成了人们传说中的“活雷锋”

    2003年十月,邢州火车站张贴了一张十一期间我与小偷英勇搏斗的照片,海报上还添油加醋地介绍了我的一系列事迹。十月九号这天,夜幕降临的时候,火车渐渐进站了,我习惯性地走下火车。火车在邢州站只停留20分钟,所以我每次下来只是在站台上走走。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为何你又要匆匆离去,只把思念当作一次分手”那天站台上突然响起了朋友,不知为什么,听到这首歌我的眼泪扑涑涑地流下来。我准备转身离开,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呆子,你是在找这个吗?”哦,天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好亲切的一张脸啊!她!是她!我不是在做梦吧,清纯的眼睛,清秀的面孔,跟我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我后退了一步,我感觉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看着她一步步向我靠近,我张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一毛钱我一直留着,上面的字是你的名字吗?”

    “啊!一毛钱?怎么会在你手里,你怎么会留着两年了你”

    接住那张纸币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黑宝石般的眼睛瞪得老大。

    那一刻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一辈子也不能分开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上帝送给我的天使。谢谢,太感谢您了。我正准备对她说一番感激的话,突然一个小女孩从后面跳出来。

    “妈妈,妈妈,快点!火车快开了。”

    “啊,你,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落川。呵呵,想不到吧?”

    “我要去阿姨家找咪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呆子,要不来及了,咱们快走吧!”

    她又叫我呆子了。我心里像喝了一罐蜜。一个月后,我邀请她们母女再次来落川的时候,她改叫我阿呆了。而我则叫她薇姐。

    薇姐是一个像水一样纯净的女人,她不算太漂亮,但秀气耐看。白皙的鸭蛋脸上含笑噙情的双眸,微微上翘的鼻子,丰润倔强的小嘴,组成一支令人销魂的小夜曲。薇姐的女儿叫菲菲。菲菲4岁,长得跟她妈极像。只不过,嘴比她妈更好用。薇姐说话向来都是慢腔细语的,她嘤嘤的话语像唤醒花朵的春风,总叫人幻想着融化在她的梦里。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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