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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小说网 www.18xs.cc,丑奴儿111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小时候住的屋里贴着张天女散花的年画,望着花朵一般俏丽的散花天女,望着天女一般姣美的鲜花,我常常痴痴地走进幻想世界。

    我想象,天女穿着云霞织就的轻柔曼妙的百褶裙,从宝石蓝的天空飞过时,定然看到了流过我家屋后的那条清清亮亮的小溪,看到了架设到溪水中央的那个窄窄仄仄的木板桥,看到一位健美的中年农妇——我的母亲,颠着一对幼年时被加工改造过的尖尖小脚走上去,打满一筲水,提到园子里,去浇刚刨栽种的茄子苗、辣椒秧,去浇移栽在边边沿沿的转日莲。她的足迹印在哪里,汗水洒在哪里,哪里就是一派葱茏绿意。

    于是,天女从满怀的鲜花中,精心选择了一束撒向溪边

    一个秋日的清晨,我醒来后仍然粘在炕席上,在散花天女引导的神仙世界遨游。突然,一声“哗”的水响把我从神仙世界拉回,朝外屋扭头一看,原来母亲又像每天这时一样,将清清亮亮的溪水倒进水缸里,不同的是,她脑后乌黑的发髻上戴着一朵花,一朵黄色的花,那么醒目,那么灿烂,像是一轮小小的太阳,将母亲那健康红润的面庞映得光彩照人。“哦,开花了!开花了!”我一骨碌翻下炕,撒开丫子就朝溪边跑,果见溪边木板桥旁,昨天我见的星星点点的花蕾绽开了一个花团锦簇的乡村八月,一片含情带笑的美丽黄花!那片野花高可丈余,称得上是花中的巨人,她的叶片形如向日葵,茎杆也有向日葵那么粗,但向日葵杆上不分杈,而这片野花却茎上长枝,枝上分杈。枝枝杈杈的顶端都顶着十数朵轮状花,我仔细数了一下,围绕小“轮”的花瓣不是九片就是十一片,不知那花为何钟爱这两个数字;花瓣虽单薄,但蓬蓬勃勃热热闹闹地聚拢在一起,却汇成一片金光耀目的花海,足以使回黄转绿的春天和绿肥红瘦的夏天,匍匐在秋天的脚下俯首称臣。

    母亲爱野花,春天挖野菜时,她的鬓边总是簪一朵婆婆丁或羊狗子花,但我从未见过她像戴这朵我尚不知名的野花一般舒心惬意,精神健朗。那片黄花天生为她而开。在她一双小脚从木板桥到菜园之间的辛勤往返下,满园的葱茏绿意渐渐告别了韶华时光,迈进成熟季节。萧劲的秋风之中,茄子、辣椒拉秧了,向日葵硕大的圆盘晾晒在屋顶上;而那片野花的茎杆,也被父亲砍下堆在柴草垛上,准备冬天做饭暖炕。

    溪头的野花,与我们并未最后分手。

    一天,早饭桌上,母亲端上一碟奇特的腌菜。“妈,姜辣辣的,能当菜吃吗?”我稚声地抗议。母亲笑着说:“孩子,姜不辣,这叫‘姜不辣’,你尝尝。”

    我大着胆子咬了一口,果然,甜甜的,脆脆的,一种说不出来的清清爽爽的味道沿着食管一直渗入脏腑,就连顿顿吃的糠菜馍馍,也好像受到美味佳肴的熏陶,不再令人难以下咽了。饱了口福之后,我一抹嘴,开始解心中的谜:“妈妈,看着像姜,还真的不辣,您在哪儿种的,我怎么从没见过呀?”

    “沟边儿,板桥旁,妈今春栽的。”

    啊?!我连蹦带跳跑到溪边,只见那片黄花果真被刨过了,留下一个个不深不浅的坑坑。“姜不辣”原来就是从地下挖出的块根。我怔住了,半晌半晌,如同第一次面对天女散花的年画。

    我们整整吃了一冬腌姜不辣。

    姜不辣不是名花异卉,却朴朴实实,真诚热烈,愉悦着母亲那颗因苦难而多皱的心;不是山珍海味,却爽心适口,增人食欲,在那个特殊年代,滋养了我们因饥饿而羸瘦的身体。长大后,我方知她的学名叫“菊芋”菊、芋——看来为她起名的植物学家也承认她既是鲜花又是蔬菜,给人间带来双份的美,双份的爱。

    多年来,我无论住在哪里,都要在庭院里种几株姜不辣,以纪念我那凭一颗挚爱的心、一双勤劳的手养育了十个儿女的母亲——那在大地上播下美、在儿女心里种下爱的真正的散花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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