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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今夜有雨

    乍暖还轻寒,萧索小城的今夜,雨,疏疏稀稀,从从容容,悄没声息的就下了。没察觉她是在何时开始的:似乎刚刚飞扬,也似恒古就有——一直,一直这样宁宁静静柔柔曼曼地飘洒在黑天黑地里。

    雾霭沉沉,烟雨蒙蒙,眼眸禁不住渐渐醉迷,幻想是那场曾笼尽诗人思绪的巴山夜雨,又在今夜——在我窗前错落地唱起。是一缕缕湿漓漓的生命之灵么,在窗外——不歇地唤着谁?

    暮春节令,正是雨浓时候,几树飞花弄晚,几声低箫惊夜。执一把小红伞,默送友人移步下石阶,渐远渐去,直至没了背影没了声息。收伞进屋,对镜仍两人,却频添一屋空寂!一帘疏雨,一窗夜色,今夜还又独个目迎梅子纤雨!

    当目光穿越檐雨织就的珠帘,只觉窗外几米宽的小城,在浸透了一地夜雨后分外的清冷。灰黑色的槐树枝丫交错于黛色暮天上,使我所见的原就小而窄的天更是支离破碎。那几枚冬里未落尽的枯叶,似泪还似蝶。青瓦在夜色里层层叠叠地缄默,被雨光洗涤一阵,便开始了她们幽蓝幽蓝的忧郁。窗前眺首,不知朋友一路可有走好,可有顾盼,可有怜我西窗孤影?在这样的夜里,空气是瑟缩的,人是幽独的,那些春天的花儿定都不会选择在今夜绽放——尔后被雨催谢,凋零。

    夜色还在一点一点深浓,内心莫名的寂清也在一层层的加重。想想朋友再多,终都会散离零落天涯,席宴再欢,终也要点点撤去,还又孤独,还又冷寂!回望屋里台灯,转身凭窗,一切竟墨也似的黑!突变沉静的世界,除了雨声,还是雨声!料料峭峭,淋淋漓漓,敲敲打打,清清脆脆,不晓这微雨是用什么鼎炉什么柴火烹煮着小城今夜,竟让她这般凄凉,凄清,凄楚,凄迷?

    今夜的小雨大概是唐诗宋词里的雨吧,白得那样虚虚幻幻,冷得这样恬恬美美,下得那样飘飘忽忽,滴得这般轻轻灵灵。咦?是油菜花儿在舞河畔南来之风吧,一屋空冷骤起一地寒气,暗香伏伏起起。此时此地是没有梧桐芭蕉相兼的,但内心充盈的仍是无尽的安详与写意——满耳雨声细碎满眼落英缤纷满心如烟愁绪!

    夜正清凉。雨,婉然一朵朵巧致的梅,不经意跌落玻璃窗,缓缓滑下,余留一道道扭扭弯弯的屐痕。夜色氤氲,柔柔风儿携了雨的那丝丝若薄菏花的淡浅香气,送过窗来,又送过窗去。

    夜已苍茫。依稀听见是什么花的瓣凋落了,沙的擦过瓷砖地面,被拂掠到某一滩清水沟里。耳边回漩的似乎还有那柳梢扬起的低语,如歌如哭!月亮门后槐树的影子定被对面人家的灯笼拉长了吧,在嫣红嫣红的光影中,羞羞怯怯地啁呢。

    曾是在哪些黄昏雨暮,也这样独自听雨呢,任由放纵自己的思绪,不去管会否迷失会否被摧了心痛了骨肋!偶尔的闪电,映照飞雨苍白面靥,裸了我的悲戚!那时也和现在一样,盼望身边有一个坚实的肩膀,能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让我久久地靠着,幸福地看着雨幸福地在我们眸里舞曳。

    记忆里好象是曾有过那样的肩膀的,只是我看不见或不想珍惜,总嫌它,要么太瘦峭了,要么太软弱了,要么——因为散着一股难忍的臭味!就像今夜,若我能相留,友人定会留下的,当然也会借我肩膀靠靠,让我圆梦一回。但这终究不是我所期冀的,肩膀或许可借,心却是不敢轻易言借的。更何况,我知道自己所想租借的并不只是一个温暖的倚靠,那肩膀下面还应该跳动着一颗喜听雨的心——一颗安静的不虚浮的心灵。这世界,物欲横流,大概不会有谁还眷恋这种游戏了,谁还能无欲而安详宁静?听雨,大概只是文学书里的一小段儿描写吧,只是象我这样无事觅闲愁的女孩子的“作业”或者——那些低低唏嘘的残烛老人也会做这样的事情。恐怕,惟有这雨声——惟有这雨声是我包括身心包括灵魂最好的慰籍和最近的归依?

    “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点点不离杨柳外,声声只在芭蕉里。也不管、滴破故乡心,愁人耳。”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在断断续续的筝音里轻吟这些断断碎碎的词句,不由得会想:在有雨的今夜,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可有另一个人凭着另一扇玻璃窗——烛影摇红里,静听一夜小城之音,独守一帘黑白疏雨,思想着刚刚或已上演很久了的别离?轻吟着,不由得也会想,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和古人一样,在晚春草绿——“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烟雨依旧蒙蒙,在古筝音里飘飞得像梦——有韵有律似梅似雪。今夜在我窗前错落唱起的,定是那场笼尽诗人思绪的巴山夜雨了,因为依稀的,我听见窗外有叹惋的声息,模糊而又清晰,遥远而又亲近。这雨,现今又笼了我的思绪,不知会在哪一年哪一夜哪一扇窗前飘飞如絮?!依然无法知晓的还有窗外那一缕缕湿漓漓的生命之灵,在乍暖轻寒的萧索小城今夜,一次一次,一声一声,不停息呼唤着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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